柬埔寨散记：高棉的眼泪

雨林

　　柬埔寨有过辉煌的一页。公元12世纪前后，吴哥王朝国力达到鼎盛，其疆域不仅包括柬埔寨全境，还包括泰国、老挝和缅甸的大部分地方以及越南南部，彼时的吴哥城人口接近百万，高棉军队拥有战象（作战用的大象）超过20万头，是整个东南半岛最为强大的王朝。

　　和所有其他王朝一样，当国力发展至鼎盛后，国王便开始毫无节制修建豪华的宫殿庙宇来彰显自己的昌盛，同时以强大的武力对外扩张。然而物极必反，构筑宫殿耗尽了国力，对外扩张必然引起周边国家的反抗。公元1431年，暹罗（泰国）大军攻入吴哥王朝，最后围困吴哥城7个月后将其攻破，国王再无回天之力，最终放弃了毗临暹罗的都城吴哥，南逃至金边，这也宣告了吴哥王朝的灭亡。

　　这是历史上柬埔寨由盛到衰的一幕，然而更大的悲剧则发生在近代。这次到柬埔寨，专程参观了红色高棉时期的监狱和大屠杀纪念馆，那一幅幅文字和图片，那些锈迹斑斑的刑具，那些累累的白骨，都在无声的述说着20世纪下半叶柬埔寨到底发生了什么。

　　西哈努克1942年继承王位后，带领柬埔寨人民经过艰卓绝的斗争，先后赶走了日本和法国殖民统治者，柬埔寨最终在1953年获得独立。在争取民族独立斗争中崭露头角的红色高棉被宣布为非法，从而转入农村开展反政府的游击战。波尔布特，对于上世纪50年代以前出生的中国人来说，一定是耳熟能详的名字。早年留学法国的波尔布特，此时已是红色高棉的领导人。在他的领导下，红色高棉建建立起自己的武装——柬埔寨革命军。

　　1970年3月18日美国策动柬右翼势力朗诺发动政变，废黜了西哈努克，并开始围剿红色高棉的革命军。1970年4月美国和南越军队入侵柬埔寨南部，抵御外敌的民族矛盾上升为柬国内的主要矛盾。大敌当前，西哈努克和红色高棉摒弃前嫌，结成抗美救国统一战线，红色高棉扛起了抗美救国的旗帜，此后，抗美救国的战斗风起云涌。到1973年8月民族解放武装力量发展到5万人，解放了90%以上的国土，完全控制了金边外围地区。1975年元旦，抵抗力量发起总攻。4月1日，朗诺逃离金边，4月17日，金边伪政权挂起了白旗，红色高棉取得了抗美救国战争的全面胜利。

　　就在金边居民庆幸战争结束时，真正的悲剧才刚刚拉开序幕。他们还没来得及欢迎胜利者，就接到红色高棉紧急疏散的命令，命令说美国飞机马上要来轰炸金边，全城居民必须向农村转移。人们匆忙带上随身用品，携老扶幼，毫无目标地逃往农村。据记载：三天后，二百万人的金边变成了“居民不足三万、只有一家商店、人人都靠步行”的空城。多少家庭流离失所，妻离子散，至少有两三万人亡命于疏散途中。事实上，那有什么轰炸，在波尔布特眼中，城市是资本主义的丑恶象征，它会腐化干部和群众。要建设理想社会，就必须消灭城市。

　　波尔布特的蓝图是：用十到十五年使国家实现现代化。大力推广原在解放区实行的合作社制度，取缔货币和市场，实行按需分配和全民供给制。禁止人们自由流动，男女老少必须集体劳动，在公共食堂就餐。禁止私人拥有财产，取消家庭，婚姻由组织安排，婚后夫妇要分开居住。不得从事宗教活动，勒令僧侣还俗。严禁西方文化传播，焚毁所有书籍和印刷品，只唱革命歌，跳革命舞。这种泯灭人性的乌托邦式蓝图，注定了柬埔寨人民苦难的开始。

　　红色高棉将人分为“旧人”和“新人”。“旧人”是指解放金边前已在解放区的人员，主要成份是革命根据地的地游击队员和农民。“新人”则是旧政权的军政人员、知识分子、技术工人、商人、僧侣、城市居民等。“新人”必须处在“旧人”的监督和管制下之，从事超强度的体力劳动。

为了管制“新人”，红色高棉专门在农村招募了一大批“童子军”，黑色服装格子围巾是他们的统一标识。这些十几岁的孩子头脑简单不谙世事，服从命令听指挥，首长让干什么绝对服从。正是这些没有思想，缺乏辩别是非能力的“童子军”，后来竟成了红色高棉清除异己的刽子手，成了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红色高棉为了立威，先处决了300名原朗诺政府的官员，后来清除政敌的范围几乎扩大到所有“新人”。导游介绍说：城里所有的寺庙都成了集中营和杀人场，关进牢狱的“罪犯”受尽了非人的折磨，鞭打、电击、割耳朵、拔指甲、剪舌头……各种刑法残酷至极，骇人听闻。最后不经任何法律审判就会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拉出去枪毙。随着枪决的人数越来越多，为了节省子弹，“童子军”干脆让“罪犯”自己好挖埋人坑，然后用棒子敲、用刀劈、用斧砍，推到坑里掩埋了事，其残忍和血腥令人发指。

　　在这场红色恐怖中，不要说普通老百姓，就连国王西哈努克也于1976年4月被迫退休，随后遭到软禁。他的子女亲属十几人照样作为“新人”下放劳动，最后下落不明，其中有五人在大清洗中被杀害。这场大清洗也扩大到了红色高棉内部，按波尔布特的说法，“党的躯体已经生病，必须清理党的队伍”。大批曾经跟着他闹革命的“旧人”也成为自己同志的刀下鬼，仅金边南部的“图士楞”监狱就处决了一万四千名柬共干部及其家属。

在这场人人自危，朝不保夕的恐怖中，生产生活受到了极大破坏，人们根本没有心思去搞农业生产，粮食产量大幅度下降，人们在大食堂里每天只能喝到人均50克大米熬成的稀粥。原本鱼米之乡的柬埔寨变得食不果腹，饿殍遍野，民不聊生，饿死、病死、被处死者不计其数。

　　长期的暴政统治让红色高棉失去了绝大多数的民心。1978年12月25日，越南入侵柬埔寨。此时红色高棉再想动员百姓拿起枪来抵抗侵略，老百姓则纷纷选择闭门不出来抗议红色高棉的暴政。仅仅十几天越南就占领了首都金边，并扶植起韩桑林傀儡政权，红色高棉又一次逃入农村开始了游击战。

从1989年9月越南撤军，到洪森政府成立，幻想着重新上台的波尔布特才知道大势已去。失去人心的波尔布特已是众叛亲离，很快红色高棉的军队就投奔了洪森政府。1997年连红色高棉的总司令宋成也投诚了洪森，波尔布特一气之下派人杀了宋成的全家。如此残暴之举惹怒了红色高棉的官兵，他们将枪口对准了波尔布，将其抓获并监禁起来。1998年4月15日波尔布特因心脏病发作死在了监禁他的小屋中。自此，存在了40多年的红色高棉土崩瓦解。

　　红色高棉执政的三年八个月二十天中，到底杀戮了多少人说法不一，70万、100万、200万甚至300万（300万是导游告诉我们的数据）。波尔布特临死前在接受美国记者采访时承认是80万，而洪森政府公布的官方数据是70万。耶鲁大学研究项目在对红色高棉执政前后柬埔寨人口统计进行了谨慎的研究后，认为死亡人数应在170万左右。这个数据得到了国际社会公认，加上饿死和病死人数，红色高棉执政期间，柬埔寨人口减少了200万，约占当时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法国学者拉古特将柬埔寨的这段历史称之为“自我灭绝的屠杀”。

　　除了不堪回首的自相残杀，另一个让柬埔寨人谈之色变的是“地雷”。我们去的每一处遗址古迹外，都有地雷受害者的演奏。他们或肢体残缺，或双目失明，每天靠着这样的演奏来获得微薄的收入，看着人心里很不是滋味。连年的战争给柬埔寨境内留下大量地雷和未爆炸物，仅在柬越边境一带仍有数百万枚地雷尚未清除。它们分布在田间、沟渠、森林，甚至校园内，触雷伤亡事件时有发生。据柬埔寨扫雷行动机构统计数据显示，从1979年至2024年5月，柬埔寨境内累计有地雷和未爆炸物受害者已超过6.5万人，目前柬埔寨境内仍有400万至600万颗地雷及其他爆炸物。

　　柬埔寨作为近年来经济增速最快的东南亚国家之一，地雷严重限制了其经济发展。大量的农田无法使用，基础建设难以推进，每年受伤者的医疗费用成了政府很大的负担，各种负面信息严重阻碍了旅游业的兴旺，地雷已成为柬埔寨当今难以消除的痛。2018年，柬埔寨政府发布了《2018—2025 国家排雷行动战略》，确立在2025年实现全境无雷。七年过去了，大面积清除地雷依然推进艰难，任重道远。

　　高棉是一个多灾多难、命运多舛的民族。愿上苍护佑他们，不再战争，不再内乱，不再同根相煎，让老百姓过上和平安宁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