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一手劳动功夫

空谷闲云

<p class="ql-block">练一手劳动功夫</p><p class="ql-block"> ——闲云散语(2)</p><p class="ql-block"> 孔令贤</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刚参加工作时,常听领导们会上会下讲昔阳“三枝花”——农业典型大寨村、农村文化工作与干部参加劳动,曾受中央表彰,名扬神州。</p><p class="ql-block"> 大寨村距我任教的留庄二里远,对其艰苦奋斗、自力更生改变贫穷面貌的事迹略知一二。亲身经历1963年洪灾,目睹大寨群众依靠自己力量战胜灾害的壮举,则对大寨更加感佩,曾写成散文《戏台》,发表在1992年的《山西文学》。留庄是全县有名的文化村,出过农民诗人李居鹏。爱好音乐的李小怪做词谱曲的《金线银线花红线》,曾同农民作曲家史掌元的《唱得幸福落满坡》一起参加全国农民歌曲大赛,获得三等奖。要不是六三洪灾,小怪被村前的大河夺去生命,说不定昔阳又添一个农民作曲家。</p><p class="ql-block"> 对干部参加劳动的体验,则在之后两年进入县委机关。</p><p class="ql-block"> 初来乍到,一切感到新鲜。最不可思议,堂堂县委机关,组织、宣传、纪检诸部门五脏俱全,却仅有四十几人。平常每个部门只有一人在家,其余都在乡下蹲点,调研。县委有个几十号人的农村工作队,更是常年在乡村工作。</p><p class="ql-block"> 干部参加劳动,便是干部下乡的产物。</p><p class="ql-block"> 新中国成立后的激情燃烧岁月,昔阳县发扬老区传统,注重教育、宣传、引导干部改进工作作风,尤其强调干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逐渐形成社会风气。</p><p class="ql-block"> 因了愚公移山的传说,太行山活在“无路难,开路更难”的哲学里。因了太行山的传奇,愚公子孙们坚毅、执著,“挖山不止”。故乡自古多奇葩,干部不脱离劳动便是其一。</p> <p class="ql-block">上图:上世纪五十年代,时任县委书记处书记、副县长赵满仓(中)在劳动工地。</p> <p class="ql-block"> 早在1957年,县委就做出《干部参加集体生产劳动的决定》。对县社(乡)两级干部发有《记工本》,在哪里下乡,就在哪里劳动,由所在生产队填写劳动工种和天数。队(村)干部更是同群众一起劳动,毫不含糊。</p><p class="ql-block"> 1958年,县、社、村三级干部实做工每人平均189个,补贴工每人平均160个。到1961年,干部每人平均实做工254个,比1958年增加34%。补贴工每人平均70个,减少56%。1962年,在生产队做的劳动日,县级每人平均62个,公社每人82个。所谓社会风气,是干部参加劳动人心所向,自觉而为,引领潮流。</p><p class="ql-block"> 当时的地委、省委看重昔阳干部参加劳动的经验,不断总结推广。有幸阅读过1963年山西省委总结上报中央的调查报告《昔阳县干部参加劳动已形成社会风尚》,当初的干部风貌,桩桩件件,总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p> <p class="ql-block">上图:东关大队第三生产队队长张臭小(前排左起2)带领群众在田间劳动。左1为下乡干部。</p> <p class="ql-block">上图:东关大队会计刘根元(右),白天参加劳动,夜晚工作。</p> <p class="ql-block">  东关党支部书记孔庆喜是干部参加劳动的模范,很受群众拥戴。图为他逝世后,村干部亲自为其扶灵抬棺。</p> <p class="ql-block">  故乡东关村的党支部书记孔庆喜,那年30来岁,一米八的个头,是村人心目中说话算数、做事靠实的“大拿”。一年四季,几乎每天早晨都要走遍全村土地,看庄稼长势,查农活质量,谋整体规划。白天同群众一块干活,晚上开会到深夜。全村千余口人,数他起得早,睡得晚,也最忙,也数他知晓整体状况,安排工作靠谱。补贴工分却不比别人多。不累吗?在省委的调查报告里,他这样回答:“当干部,当共产党员,就应该比群众吃苦。这样,既能做好工作,又多做了劳动日,感到理直气壮,痛快,光荣。"</p><p class="ql-block"> 东关“支部委员高寿昌、治安主任李义小、妇女主任焦明眼,他们外出开会和到党校学习了半个月,都没要补贴,还都超额完成了队里规定的劳动日。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误了工以后要赶工”。</p><p class="ql-block"> “东关大队会计兼第四队会计刘根元,春季社员讨论给他的补贴工是240个,定工劳动100个。到11月底,他实做劳动日220个。秋收分配的时候,只要了队里的130个补贴工。”</p><p class="ql-block"> 全东关,15个享受补贴的大队、生产队干部,原定补贴工1080个,结果补贴600个。</p><p class="ql-block"> 2002年初春,我应邀参加中国散文学会组织的笔会。在山东菏泽,与著名作家周明见面,我甫报家门,他便说,“噢,昔阳,昔阳我去过。”</p><p class="ql-block"> 一句话拉近彼此距离,忙问周老师什么时候来过昔阳?</p><p class="ql-block"> 周明老师说,“是1963年吧。那时昔阳干部参加劳动的经验很有名,有个劳模,叫李千周,我写了一篇关于他的文章。”</p><p class="ql-block"> 这篇发表于1964年《人民文学》的特写《榜样》,说的就是“连年实做劳动日都在140个以上,每个冬季拾肥(每天早上挎着粪筐拾粪)一百四五十担”的沾尚公社党委书记李千周,就是那个早晨沿村吼叫村干部起床下地,从而带动全社干部参加劳动的劳动模范李千周。</p><p class="ql-block"> 有趣的是,山西省委关于《昔阳县干部参加劳动已形成社会风尚》的调查报告上报中央,有幸得到伟人首肯。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编写、逢先知与金冲及主编的《毛泽东传》,对此有着权威记述。</p><p class="ql-block"> “二月会议(指1963年2月中央工作会议——作者注)后,毛泽东转发的第一个文件,是山西省昔阳县干部参加生产劳动的材料。这个材料以中央名义于3月23日转发,题目是《中央转发一个调查材料:昔阳县干部参加劳动已形成社会风尚》。毛泽东审批时,觉得标题太平,不足以引起注意,重新拟了一个标题:《山西省昔阳县,县、社、大队、生产队四级干部全体参加生产劳动是伟大范例》。”(1312页)</p><p class="ql-block"> 是年5月7日,毛泽东主持讨论《中共中央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p> <p class="ql-block">  “饭后,继续开会。他说:干部参加劳动问题,请大家注意一下。昔阳的材料很好,你们看了没有?那个县的干部每年参加劳动至少有60天。那是一个在山上的县,很穷。越穷越要搞社会主义。富了就不搞了吗?各省都有这样的材料,浙江搞了七个。请各省都搞一批。干部一参加劳动,许多问题就都得到解决。修正主义的根子就在这里。支部书记参加劳动了,大队长、队长、会计就会参加,整党整团就好办了。县社两级干部也要参加劳动。我希望在几年之内,分期分批,办到昔阳那样的程度。”(1317——1318页)</p><p class="ql-block"> 抚今思昔,豁然明白,伟人赏识并力推昔阳县等地干部参加劳动的经验,意在试图回答无产阶级政党走出历史周期律的“延安窑洞之问”,慎重书写新时代中国共产党“进京赶考”的历史答卷。</p> <p class="ql-block">上图:作者下乡时,与老农亲切交谈。</p> <p class="ql-block">  作为一项重要遗产,赓续到我们这代,劳动仍是必修的干部功夫。下乡工作,睡农家炕,吃百家饭,与年轻后生肩并肩锄地,和老农锅对锅抽旱烟,共品庄稼丰歉,人事长短。</p><p class="ql-block"> 在机关,我们曾经在城南河垫地耕种,经办公室外的风雨,吃自己汗水酿的粮食。也曾栽过虎头山的树,收过武家坪的谷。在关山水利工程工地,挥动锤头打炮眼,躲在山坳隐蔽处听山崩石裂的声响……</p><p class="ql-block"> 往事难忘,来路可追。躬身于实践,哪些事该办,能办,该怎么办,胸中有宏图,心中有底数,避免多少拍脑袋决策的弯路。躬身于群众,知道群众想什么,盼什么,上级要求什么,该为群众做些什么,避免多少孤家寡人的邪路。躬身于奋斗,觉得懒惰可耻,安逸可悲,不劳而获可恶,自省,慎独,做共产党员该有的样子,避免多少走向贪污腐败的不归路。</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机关干部参加劳动少了,而多年劳动所根深蒂固的思想积淀心理认同,不会因岁月流失而消弭。经常思念着,离开集体经营,乡亲们能适应个体生产吗?外面打工潮涌动,安贫乐道的乡下人敢于独闯天下吗?从农村走向城市的路,究竟有多长?留在农村的空巢老人,生活得如何?面对越来越多的村庄成为"空壳村",振兴乡村该从何处着手?居庙堂之高,唯恐位卑难尽责;处江湖之远,深怕有心力不及。如是进亦忧退亦忧,单单归因于出身农家,似有浅薄偏颇之嫌。当今之世,从农家走出的不孝子、叛逆子有的是。更重要的在于,曾经的躬身劳作历练,耕耘过的土地与这块土地上的人们已然镌刻于灵魂之中,身不能至,心向往之。所谓乡愁,应有这些意义在。</p><p class="ql-block">作者:孔令贤,山西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作出版《大寨沧桑》《超越昨天的辉煌》《回望昨夜星》《漫话大寨文化》《孔令贤散文选集》《守望树》《难民村的时代脚印》等10部。作品获赵树理文学奖等多个奖项,被中国现代文学馆收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