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景象入老年

王腊忠

时光仿佛在不经意间打了个盹儿，转瞬间，天边已然泛起暮色黄昏的色彩。退休时间表悄然映入眼帘，生命的沙漏似乎也开始了它的倒计时。如何优雅而快乐地度过那悠长而宁静的老年时光，已然成为我们必须正视并提上日程的重要议题。老去与离去，就像是生命乐章中不可或缺的尾声部分，是每一个生灵终将迎来的归宿与终结，既庄重又自然。

“养老院、医养结合、安宁疗护、安乐死”，这几个关键词迎面向我扑来，仓促而急迫。或许，也是我最终的坚定选择。最近上海姑娘沙白赴瑞士实行“安乐死”，琼瑶在台湾家中煤气轻生，让我思考良多。未来的路很长，没有清醒的认知，没有从容的心境，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我的双亲十多年前离世。如今，八十高龄岳父母身体康健，精神矍铄。对于他们的养老问题，我们早有周全安排。三个女儿和一个儿子是两老最坚实的依靠，他们如同四根牢固的支柱，支撑起老人的未来。四个孩子，只有我和妻子与他们同城而居，另外三个在外地做生意。两老要是有个病痛，我们必定迅速出击，悉心照料。我没有掌握家里财政大权，面对岳父母，我底气十足，承诺兜底。生活费、医疗费，旅游娱乐，都由我统筹安排。让两老没有后顾之忧，安享晚年。

至于我和妻，情况就有所不同了。唯一女儿远在深圳工作，并已在那里落户，尚未成家立业，平日里工作繁忙。老有所依，难以定论。曾经的我，总以为自己是个“不死之躯”，活到百岁，不在话下。从医三十多年，我经常在深夜被急诊召唤，即便一夜处理三四次病患，第二天依然能够活蹦乱跳投入工作，即便跑完全程马拉松，也没觉得丝毫疲惫。

岁月不饶人。近几年，我的身体频频发出警报。去年一个月严重失眠，几乎要了我半条命。对于退休后的生活，我并不担心养老问题，万一女儿没时间照顾我，我还有诸多兴趣爱好。写作、旅游和摄影，我可以尽情享受这些乐趣。我唯一担忧的，当身体陷入绝境，是否凄凉哀楚，孤立无援？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让我倍感恐怖。

淡淡伤感时常袭上心头。人一旦步入老境，精力大不如前，不由自主地想要紧紧依傍子女。无论你往昔何等富有，拥有怎样耀眼光环，或身处何等显赫地位；当衰老侵袭，疾病缠身，体弱力衰之时，若是没有子女陪伴左右，命运或许就是无根之萍，随波逐流，漂泊无依。在灯火稀疏、人影寂寥之处，默默守候你的，或许唯有那个疲惫至极、满身伤痕、心力交瘁的自己。

夏夜，我抬头仰望那高悬夜空的明月，只见河对面，一轮皎洁的朗月清辉扑洒，如同硕大圆满的玉盘，静静地吊挂在树梢之上，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那月光如水，轻轻洒在河面上，波光粼粼，美不胜收。

此时，有人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跃入河中，奋力游向对岸，仿佛要迫不及待地搂住那轮心中的明月。然而，当他气若游丝爬上岸来，却发现那月亮只是一个遥不可及的幻影，无论他如何努力，也无法将其捞入手中。

这番景象，恰如我的人生写照。一辈子省吃俭用，劳心劳力，从青丝少年到白发苍苍，经历了无数风风雨雨，却终究发现，那些曾经的梦想与追求，到头来只是一场满满的虚无。就像那轮水中的月亮，美丽而虚幻，永远无法触及。

当然，我不必如此悲观的。据我这些年的观察，养老方式丰富多彩，退休之后，我肯定不会被养老问题所困扰。居家养老，是最温馨的选择，在家中颐养天年，温情与亲情环绕，每一天都沉浸在爱的氛围里。乡村养老，是另一番风味，尤其适合那些对农村生活环境情有独钟的长者，他们可以徜徉在田园风光之中，体验低成本而高质量的生活，感受大自然的宁静与美好。

机构养老，为高龄、失能或独居的老人提供了全方位照顾，专业养老机构如同温柔港湾，让他们晚年生活无忧。而抱团养老，则是一种别开生面的方式，老年人自发组织起来，共同生活，彼此照应，这种生活方式更适合性格开朗、身体健康的老人，他们在相互陪伴中，享受暮年时光。

对我来说，我会将会综合考虑，毕竟时间已经自由。我定要去游历祖国的大好河山，观赏令人心旷神怡的秀美风光与自然景观，将所见所感化为锦绣文字，记录下每一个动人的瞬间。只要身体状况允许，我绝不会选择在养老院静待岁月流逝，无论是身体还是灵魂，总要有一个在路上。

在尽情享受风光惬意、五彩斑斓的退休生活之后，一旦身体健康亮起红灯，我们会寄希望于“医养结合”的机构来提供庇护。

我国当前正面临老龄化社会的挑战，“老年病”频发且易于突发，加之车祸、失能、半失能等康复治疗和看护问题，已成为千家万户难以承受之重。医疗团队与康复机构各自为政的现状，使得疗养院就医不便，医院又不承担长期养护职责。患者不得不在家庭、医院和康复机构之间频繁奔波，既延误了治疗时机，又加重了家属的经济负担。医疗与康复的分离，还导致许多重症患者将医院当作养老院，长期占据床位，使得其他需要住院的患者无法入住。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医养结合”应运而生。

“医养结合”模式将专业的医疗技术检查、先进设备与康复训练、日常学习、饮食调理、生活养老等专业服务融为一体。它以医疗为保障，以康复为支撑，实现边医边养、综合治疗的目标。从技术层面出发，尽可能促进疾病康复，使患者的各项功能得到保持或恢复。

其中，“医”涵盖重大疾病早期识别、必要的检查与治疗、康复训练，以及疾病转归评估、功能康复、诊疗护理、重大疾病早期干预和临终关怀等医疗服务。“养”则包括生理与心理的双重护理、用药安全、日常饮食照护、功能训练、日常学习与生活活动、危重生命体征监测、身体状况分析与体重营养定期监测等服务。通过“医养学一体化”的发展模式，将大病早期识别干预、康复训练、日常生活、养护疗养、学习护理等整合为一，为患者提供全方位的服务。医养结合不仅是人类医疗改革创新中的重点康复工程，更是一种切实可行的医疗改革新模式。

值得庆幸的是，截至2023年底，全国医养结合机构的床位总数已达到200万张。常德市也在积极推进正规“医养结合”机构的建设，常德职业技术学院附属医院医养结合部便是其中的先头兵和佼佼者。我期待着，在我老去之时，常德也能普及这一模式，让我能够高枕无忧、安享晚年。

然而，人生并非总是一帆风顺，有时我们会面临自然死亡的宁静，有时则会遭受病痛的折磨。对于后者而言，能够幸福地离世，对自己和家人都是一种解脱。若有一天，我不幸成为病痛的折磨者，那么选择“安宁疗护”机构度过余生，将是我最后的尊严与安宁。

如今，我国人均寿命相比2000年已大幅提升，但另一个令人担忧的数据，大部分亚洲国家的人，在从完全失能到去世的这段时间里，往往需要七年的漫长煎熬。人口老龄化与高龄化的问题，已经迫使我们正视善终的议题。

为何众多患者会对安乐死心生向往？根源在于他们对除安乐死外的其他选择了解不足，尤其是安宁疗护这一模式。他们或许认为，面对疾病，要么选择放弃治疗、走向安乐死，要么就被推进ICU，承受无尽的折磨。然而，在这两者之间，其实存在着第三条路——安宁疗护。选择安宁疗护，意味着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避免创伤性治疗带来的痛苦，同时获得有效的镇痛。患者还能在宁静舒适的环境中，与家人共度时光，倾听彼此的心声，让告别变得温馨而无憾。

安宁疗护，在欧美被称为“hospice care”，我国内地则译为“临终关怀”。2017年，国家卫计委将其与舒缓医疗、姑息治疗等统称为安宁疗护。它是以终末期患者和家属为核心，通过多学科协作，为患者提供身体、心理、精神等多方面的照料和人文关怀。安宁疗护旨在控制患者的痛苦和不适症状，提升生命质量，让患者能够舒适、安详、有尊严地离世，实现逝者安详、生者安宁、观者安顺的目标。

相较于我国法律尚未批准的安乐死政策，安宁疗护展现出了显著的优越性。安乐死的合法化可能引发滥用风险，甚至被用于不正当目的。安乐死的本质即死亡，这与伦理道德相悖。在医学和伦理领域，医生的使命是救死扶伤，而安乐死显然与此原则相冲突。

安宁疗护则尊重生命，视死亡为自然过程。在生命末期，通过专业人员的照顾，让患者以自然的方式度过最后阶段。安宁疗护在医学、社会、伦理、法律道德等层面均得到了广泛认可，并在全球医学领域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引入和推行。它符合医学领域尊重生命和自然死亡的理念，旨在维护生命，将死亡视为正常生理过程，不加速也不拖延死亡，控制疼痛及心理精神问题，并为患者家属提供支持系统，帮助他们处理丧事并进行心理抚慰。

琼瑶在离世前曾言：“切勿轻易放弃生命，一时的挫折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砺。愿你们经得起磨砺，像我一样活到高龄，当体力不支时，再抉择如何面对死亡。但愿那时，人类已找到更人道的方式，助老人们快乐离世。”

生命宝贵且唯一，我们只有在无法逆转、无力回天之时，才能考虑放弃。安宁疗护虽需耗费一定财力、人力和物力，却能给予患者最佳的生活质量，让家属平静面对亲人离世。当然，若国家能完善安乐死条款，避免犯罪风险，安乐死或许能成为更完美的人生闭环，让人们以更自然、有尊严的方式离世，彰显对生命的珍惜与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