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晚

小陈

　　

二OO九年五月十二日的夜晚，我最后一次与母亲相见。

五月三日我们陪母亲去封龙山游玩，拍了不少相片，其中有一张母亲在树上的相片是我想让母亲看到的。那时拍的相片都是存放在电脑里，一般都不洗成纸质的了，我特别吩咐爱人把那天拍的相片洗出来，觉得母亲在树上的那张分外美。五月六日我从殷村回来给母亲送了两个烧饼，冥冥里总想见母亲一面，想和母亲说说话。五月十日母亲节那天，母亲打电话让我们去吃饺子，可惜我值班没有去，只安排花店的人给母亲送了一束五十元的花。五月十二日晚我给母亲送相片，是今生最后一次与母亲相见。

晚上近十点，原本打算休息了，爱人随口说：那次去封龙山的相片洗出来了。我惊喜地一张张翻看，看到母亲在树上的那张后，就产生立马让母亲看见的想法。现在想来，那晚若不去给母亲送相片，母亲就看不到那张她喜欢的相片了。

我感觉夜有点深了，拿了相片下楼往母亲家跑去，不顾爱人在后面喊：“明天再送去吧，太晚了！”那晚是有风的，路边遇见一个熟人也没停下，我边跑边打招呼。是怎样到母亲家屋子里的，没印象了。或许母亲家的门开着，我连一声“娘”也不用喊就能进得门来，或者门虚掩着，一推就推开了；或者我打了母亲家的座机电话，母亲便踮着小脚跑来给我开门了。只记得我坐在东边的沙发上，把一叠相片让母亲看。母亲戴上老花镜，一张一张地认真翻看，果然是最喜欢那张树上的相片。母亲拍那张相片的时候说：以后你们看见相片，会记得七十岁的母亲还会上树哩！

那晚母亲很高兴，似乎有特别喜悦的心情让我分享。她站起来，坐到了西边的沙发上，指着桌上的那束花说起了送花那天的事。母亲说：那天下着雨，我和东邻居正在门口屋檐下聊天哩，这时候，送花的女子就推着车子走进了小巷，她的车筐着放着鲜花，我问她：你给谁送哩？她说：给你送哩！母亲问她谁给我送呢？那人说：你闺女送给你的。母亲又说，送花的女子一定觉得我们长得太像了。其实这段话我已从姐姐那儿听过了，所以对母亲描述的情形一点儿也不感觉新奇，我甚至都没有站起来去看看那束花，只是想了一下：母亲那么喜欢花，要是送母亲一百元的花就圆满了。

花瓶里泡着一块赭石，那段时间母亲迷上了保健，天天去听人家宣传，一天也不隔，说坚持去够了多少天人家就会赠送赭石。一个春天下来，母亲真得到了一块赭石，母亲视它为宝贝，说煮米粥时放了它，粥绵软；说清水里泡了赭石，花就会开很长时间的。

我肯定是累了，坐着不说话也不想起来走走，很慵懒地看着快乐的母亲。母亲走到屋子中间庄重地对我说：我明天再和伙伴们去打一天扇鼓，天热了，过了明天就哪儿也不去了！母亲是请示我的口气，好像很害怕我提反对意见，只是我把这些话都当成母亲的絮叨，没有接话也没有发表任何见解。母亲看看天色太晚了，就催促我早点回家去。她转身去冰箱拾了几个萝卜条馅儿的包子，让我拿走。

我走出北屋门来，母亲绕过我，紧走几步拉开了门口的灯，我忽然想起母亲明天不在家就不能给父亲做饭了，就说：“明天我给俺爹做饭吧！”在母亲心里，我是忙人，一年到头休息不了几天的，所以母亲吃惊地问我：你明天歇班？我说“不啊”，母亲说：那你安心上你的班，让你姐姐做饭吧。

走在小巷的灯光里，我没有回头，母亲和我说着什么话，我也忘记了。那晚，风有些凉，母亲穿什么样的衣裳我没有一点印象，但母亲脸上洋溢的喜悦表情到现在还记得清楚，为那张相片，为那束花，为平淡的生活里突如其来的浪漫，当然，也为我风尘仆仆出现在她面前。

那个夜晚距今整整过去十五年了，五月十三日清晨，母亲出门打扇鼓，父亲送母亲出门来，提着一杯冰糖泡的茶水，那个画面是今生父母同框的最后画面，下午母亲在回来的路上发生车祸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

为母亲守灵的日子，我看着坐在角落里孤苦的父亲，决心担负起照顾好父亲的重任。岁月荏苒，时光无情，十五年后的今天，我更加理解了母亲，母亲是有文化的人，喜欢绘画，喜欢编经文，母亲注重教育，孝敬老人，勤奋节俭，母亲的品质在言传身教中给了我们，我们把日子过成了母亲盼望的样子，把孩子培养成了优秀的人。

今生，我再没有机会与母亲说说话了，但我拼尽全力照顾好父亲，让父亲有一个幸福安定的晚年，这是我能做到的，这也是对母亲最好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