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父的宠溺 <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六年初秋,当人们 还没有从唐山地震、三大巨星殒落的悲伤中回过神来。当偏僻的小山村尚未苏醒的时候,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划破了夏日拂晓的沉寂。毫无疑问,我的到来,除了给中年得女的父母惊喜而外,收获更多的恐怕是莫名的担心和善意的提醒了。</p><p class="ql-block"> 邻家的老奶奶颤颤巍巍地对父说:“孩子啊,等到这丫头长大成人了,你就老了啊……”语气中充满不尽的担忧。这是后来从父亲的叙述中知道的,我不知道,父亲当时是怎样回答那位老人家的,想必,他一定是报以憨笑,然后用那双厚实且粗糙的手不停地挠着自己的光头吧!</p><p class="ql-block"> 说起这光头,还颇有历史咧!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是这样一个光头的形象:谁也不知道,他大大的脑袋装满了古怪的想法;明亮深邃的眼眸虽然不算很大,却闪烁着慈祥睿智的光芒;眼角丝丝的鱼尾纹,就像是用岁月书写的沧桑;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棱角分明,脑门上那沟壑般的折皱里,透着些许倔强与不甘。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人,却是乡村建设的带头人。村里修桥补路,乡里水利工程,处处都有他忙碌的身影,为此,乡亲们亲切地称呼父亲为“土工程师"虽然,生不逢时,年事已长,但我仍能透过他平淡无奇的外表里,想象出父亲年轻时那副高大帅气的模样。</p><p class="ql-block"> 在我孩提时候,乡间出行不便,没有什么交通工具,父亲只能“坐11路车”(这是父亲对徒步行走的戏称)。而我,童年里最美好的时光就是被父亲驮在肩上,行走于乡间小道,游戏于田野之间。那味调皮的我,取下父亲头上的帽子,在他的光头上摩娑着,感受父亲刚冒出的新发,任那呼之欲出的短发茬子蹭得我的小手痒痒的、麻麻的,然后满心欢喜地高喊道:““胖(pāng)头,走快点嘛!” 父亲摆出骏马奔驰的样式,回应着:“好嘞,丫头,抓紧了,不要摔下马啦!”要知道:父亲头大、主意多。“胖头”是乡亲们对他一种认可和昵称。而且‘,从来只有长辈们才可以如此称呼,而当时,小小的我却不管不顾地当成是自己的一种专利,对父亲指颐气使、呼来喝去。说来也怪,原本脾气急燥、并无耐心的父亲却不与我理论,全然没了脾气,任我在他的胖头上上下其手、胡作非为。——不知道淘气的我扔掉了父亲多少顶帽子、也不知道,身后追随了多少羡慕的眼光……直到如今,心里仍存留着那份挥之不去的甜蜜。想必,刁蛮骄纵的公主,也不过如此待遇吧!</p> 严父的管束 <p class="ql-block">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也到了入学的年龄。独生子女的优越光环渐渐散去,剩下唯有形单影只的无奈,与父亲的隔阂也逐渐产生了。即便我忠厚老实,但偶尔也会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与小伙伴们发生争执。印象深刻的是:有一回,村子里面放电影(八十年代的农村,常常会放露天电影,用来丰富乡村生活)几个与年龄相仿的小朋友,为了抢占最佳位置而大打出手。毫无疑问,势单力薄的我自然被他们合伙摁在地上.用石头、铁铲钉破了脑袋,当时血流了一地……妈妈搂着我去医务室处理伤口,心疼得不停地流泪。父亲呢?他黑着脸,把我狠狠地训斥了一顿:“你个姑娘家家的,不要在外面去惹事,你不招惹人家,就不会被别人打的,以后你给我记住了:无论是对还是错,在外面惹事了,休想得到大人的庇护,回家我还会收拾你的!”说罢,扬长而去,全然不理会我的伤痛与委屈。</p><p class="ql-block"> 打那时起,我在不知不觉中学会宽容与谦让。但是,父亲不近人情、冷漠强硬的态度仍让我十分费解、望而生畏。我甚至一度错误地认为:父亲不再爱我了!这种想法一直持续了好多年。</p><p class="ql-block"> 直到我上初一的那年,我的一篇短文被《初中生课程辅导》杂志社刊登发表了。一时间,全国各地读者的信件如雪花般纷沓而至。老师的赞美,同学们的艳羡声不绝于耳。唯有父亲,他冷冷地把我叫到跟前,连名带姓的称呼我:“我警告你啊,马上给我停止这些无聊的事情,如果被我发现,因此而影响中考,你看我怎么收拾你……”末了,还不忘用他那鹰隼般犀利的眼睛狠狠地瞪了我一下。我完全被他的严厉震慑住了,我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我为之追寻奋斗的梦想,怎么就变成了他口中的无聊透顶的事情。事后我才知道:后来与我一直联系的几个笔友,还是父亲让母亲从那上千封来信中,精心帮我挑选出来的诤友呢!只是,当时 懵懂叛逆的我,接受不了他那苛刻简单的教育方式。背地里恨他恨得牙痒痒,偷偷地把父亲的外号,叫了一遍又一遍……</p> 老父的担当 <p class="ql-block"> 我的文学梦,伴随着青葱岁月肆意生长,一切似乎都在按部就班的发展。没想到,突如其来的一场大火,却将这一切付之一炬。在熊熊烈火中,父亲顾不上抢出家里的钱财;顾不上抢出家里的物品;甚至,顾不上招呼手足无措的母亲与我。当火势无法控制时,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我那年过九旬、双目失明的外婆。结果,外婆得救了,父亲却再也无法从火场里拿出任何东西了,而他全身上下也实在数不清有多少处烫伤了!</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的日子,真可谓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啊!在这种打击下,受了惊吓的我和劳累过度的母亲相继病倒。只有坚强果敢、年近六旬的父亲,凭借他非凡的毅力与超人的智慧,默默承受起这份苦难,毫无惧色地将风雨飘摇的家庭小舟顺利地靠近.避风的港湾。</p> 老父辞嫁 <p class="ql-block"> 历经种种磨难后,我终于长大了!转眼就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出嫁的那天,按照乡俗,我要跪别辞谢父母。母亲,早已是泣不成声。我也是泪水涟涟。猛然间,我抬起头来,却发现:父亲,这个如钢铁般存在,异常冷静、坚强的男人,似乎一夜之间憔悴了。父亲,真的老了!彼时青油光亮的胖头,已荡然无存,原本锃亮的光头不知几日没有刮过了,连胡须竟也全白了。此时,他无力地靠在椅子上,平时喜欢高谈阔论的父亲此时竟然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分明看到:我那永不服输的父亲、铁骨铮铮的父亲,终是败给了岁月,输给了亲情。此时他已然红了眼眶,湿了眸子,你看,他他面露不舍与羁挂。颤抖着试图扶起跪于他膝下的我,但任他怎么努力,最终还默默不得语,久久未有动作……</p> 爱心午餐 <p class="ql-block"> 就这样,在父母亲的不舍中我把自己嫁了出去,原本以为,等我经营好自己的小家后,再来尽心尽孝。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我婚后的第三年,父亲病重!</p><p class="ql-block"> 父亲在病重期间给我们做了一顿午饭。时值五月,有道是“乡间五月无闲人”虽然父亲病了,需要照顾,但油菜、麦子如期成熟了,于是,我和母亲不得不奔走于父亲的病榻与田地之间。我们虽然忙于收获,心里却时刻记挂着病中的 父亲。</p><p class="ql-block"> 当我慌慌张张赶到家里准备做午饭时,却听到一阵哼哼唧唧的声音。本以为是父亲病痛发出的呻吟,让人意外的是:父亲不仅做好了饭菜,还 哼起了楚剧,他说“儿啊.,为父这是黄连树上弹琴——苦中作乐呀!饿了吧,快来尝尝 我给你们做的猪肝汤,你以后要记得好好照顾自己,更要照顾妈妈。没什 么留给你的,只愿你永远自立、永远坚强……”我不知道,饱受病痛折磨的父亲是怎样坚难地做完这顿饭的;也不知道伴着他一阵紧一阵的咳嗽声,父亲断断续续地对我交待了多少事情……父女俩就这样前所未有地交谈着。这是我最敬爱的老父亲在弥留之际,用尽他最后的力气,用他如山般的大爱,如丝绕指般的柔情给我们这个家排忧解难,这是他临终的遗言!他丝毫没有为自己考虑,考虑得最多的还是我那体弱多病的母亲,以及孤立无援的我。写到这里,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早已是汹涌澎湃,洪水泛滥,可我知道,我没有时间、更没有理由伤感!</p> 父爱无期 <p class="ql-block"> 正如夕阳西下一般,离别仿佛就在一瞬间,父亲在与我长谈后几乎虚脱,人也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我知道父亲太累了,他快撑不下去了!</p><p class="ql-block"> 更让我猝不及防的是:第二日,还没等我回来,父亲便在我为他购买寿衣的途中撒手人寰了。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早已是汹涌澎湃,洪水泛滥,可我知道,我没有时间、更没有理由伤感,拭去泪痕,我遵照父亲的交待,料理了他的后事,心中的失落与遗憾无以言表。<span style="font-size:18px;">遂</span>寄予此文,聊表我的思念与祈愿,唯愿吾父:勿念人间千般苦,要做天堂刀仞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