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春节已经过去月余，仍然春寒料峭。奶奶依然迷糊，每天躺在床上，只有一天三顿饭才被扶起来喂食。三月初的一天，父辈们聚在一起商量，决定将奶奶送回老家，由老人的子女们轮流守护，以备不测。</p><p class="ql-block"> 这天早上，我早早的赶来送别奶奶。当我来到父母住房楼下时，奶奶已经被父辈们送下了楼，安静的躺在躺椅上。我俯下身子对奶奶说：“奶奶，今天送您回八面山，高兴不？”，突然，奶奶的双眼明亮了，嘴唇微微动了动，露出了她那久违的特有的笑容。我知道，奶奶是想回家了！常言道：“落叶归根”。久在异乡的老人，归家，就是一剂良药，它分明地唤醒了奶奶的意识！</p><p class="ql-block">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奶奶回家已经半月有余。这天上午，我接到电话，说奶奶已于今天早上仙逝了！这信息有如晴天霹雳，将我直接震蒙了，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的眼泪，就这样顺着我的双颊恣意流淌。我请好假，通知了妻儿，径直去了车站，坐上车，直奔我的故乡八面山！</p><p class="ql-block"> 渐近故乡时，我下了车，快步流星地往我熟悉而又陌生的老屋跑去。途中，遇到了“立大爷”（这是生产队原队长，叫王正立，与我父亲同辈，我们都习惯叫他“立大爷”）。他说，谢大娘在早上九点左右过世，屋里忙活妥当了，他上街去买香蜡纸钱。他见我泪眼婆娑，劝道：“人老了，都要走这条路，不要太过悲伤！”。</p><p class="ql-block"> 我怀着无比悲痛的心情，来到了老屋房前，这是奶奶生前的住房。我的奶奶，她安静地躺在木板上，脚朝向门外，头朝着屋里，穿戴着整齐的黑色寿衣寿裤，黑面白底寿鞋，面部用钱纸掩着。我泪如泉涌，双膝跪地，叫一声：“奶奶，你的二娃子回来了！”。孃孃们将我扶起来，说：“建民，快给奶奶上香烧纸。”我点上一柱香，双膝跪地，双手合十，心里默默祈祷：奶奶一路走好！然后重重地瞌了三个响头。接着，我给奶奶烧纸钱。香烟缭绕，纸钱燃烧，火苗呼呼作响，纸灰升腾飞舞！旁边有人说：“奶奶好高兴，火苗作响、纸灰飞舞，这是奶奶的笑声！”</p><p class="ql-block"> 我来到奶奶身旁，揭开盖在奶奶面部的钱纸，眼前的奶奶就象睡着了一样，十分安祥、十分和善！我又小心翼翼地将纸钱盖在奶奶面部，唯恐惊扰了老人家。</p><p class="ql-block"> 这时，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现象：给奶奶上的香，都只燃到一半多一点，就都熄灭了！大家都解释不清。这时，有人提出了一个假设：老人家怕是在等她的幺儿啊！说来也奇怪，当她的幺儿（我的幺爸）回来上香烧纸钱之后，所有人后上的香都燃烧完全了。这难道是在天有灵吗？</p><p class="ql-block"> 听说，奶奶是在当天早晨去世的。当时，我父亲与大伯正在扶起奶奶喂食蛋羹。只吃了两口，奶奶就不再张嘴了，奶奶闭上了双眼。就这样，我的奶奶睡着了，永远地睡着了！</p><p class="ql-block"> 村里的上了年纪的老人说：“谢大嫂才走得撇脱哟！她的衣禄全都留给了儿孙！”</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才知道：民间风俗，家里老人去逝，如果吃了晚饭之后去逝，他的衣禄全吃完了，没有给儿孙们留下什么；如果吃了午饭去逝，就给儿孙们留下了少量的衣禄；如果吃了早饭去世，就给儿孙们留下了较多的衣禄。我的奶奶是把自己的衣禄几乎全部留给了她的儿孙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葬礼十分肃穆隆重。参加葬礼的人很多：直系儿子媳妇、女儿女婿10人，孙子辈20多人，曾孙辈10余人；奶奶娘家的弟兄来了，侄儿辈也来了；旁系侄儿侄女辈来了。本村的全来了，邻村的也来了……。祭奠仪式时，全体直系旁系后人批麻戴孝，在奶奶的黑漆灵柩前跪了一大片。跪在第一排的是66岁的大伯、62岁的我的父亲、60岁的大姑、57岁的小姑、51岁的幺爸；第二排的儿媳女婿；第三排的是侄儿侄女辈；后面依次是孙字辈曾孙字辈等。后人们跪着听司仪宣读祭文，听女儿哭孝，听哀乐声声，听爆竹燃放。一时间，纸灰翻飞，焚香祷告……。</p><p class="ql-block"> 安葬奶奶是在一天早上。头天晚上下了一场雨，路面有些湿。民间有说法：这是老天洒泪，哭别亡人。一般的人是享受不到这待遇的，只有那些特别善良的人 ，特别高尚的人才配得上这份待遇！所谓山河同悲，普天痛悼，此之谓也！上世纪九十年代，农村安葬老人是有很多讲究的。我的记忆是：八个身强力壮的中年壮汉抬着奶奶的黑漆灵柩，灵柩上面赴伏着一只红鸡公。灵柩前面有人打着引灵幡；大儿子捧着奶奶的遗像跟在灵柩后面，后面依次是老二老三老四老五等儿女辈、侄子侄女辈，每人都带着祭品；再后面是孙子曾孙辈……。长龙似的批麻带孝的送葬队伍，三步一停，五步一跪，七步一唱，从灵堂到墓地，不算长的一段路，足足走了约一个小时。送奶奶的最后一程，据说是越慢，越能表达出晚辈们的悲哀心情。</p><p class="ql-block"> 灵柩入墓，也是有很多的讲究：祭司用专业的词语调度指挥着匠人，将奶奶的黑漆灵柩缓缓地送入墓门，并用罗盘仔细勘对，前后左右微调，最后让灵柩下面的正中墨线与墓室正中墨线重合，方是完美。送葬的后人在墓前跪了一大面，哭送着安葬奶奶的全程。关山门那一刻，哭孝声、哀乐声、爆竹声，声声振憾人心！一时间，焚香烧纸，香烟缭绕，纸灰翻飞，祈愿奶奶一路走好，升入天堂……</p><p class="ql-block"> 山门关闭了，送葬的后人们在奶奶墓前伫立徘徊，久久不肯离去！</p><p class="ql-block"> 以上的文字，是我亲身经历的奶奶的故事。下面的文字，是我从父辈们那里听到的有关奶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当年，我爷爷去世时，对我奶奶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可以说是五雷轰顶！这致命的打击彻底击垮了奶奶！须知，这不是奶奶经历的第一次沉痛打击。两年前，奶奶刚刚经历了丧子之痛。当时，她的两个活泼可爱的儿子，一个叫王正阁，不足10岁，一个叫王正高，不足9岁，因麻疹医治无效，一月之内，两个儿子先后夭折。丧子之痛尚未平复，更大的打击接踪而至！一个年仅35岁的小脚女人，怎么经受得起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啊！往后的日子怎么过？上有古稀老人，下有5个未成年的儿女谁来抚养？自已虽是年轻，确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又不懂农活……。奶奶终日以泪洗面，茶饭无心，忧思成疾，奶奶病倒了，彻底的病倒了！她想到了去追寻她的夫君，又舍不得5个可爱的儿女，小儿子才两岁多一点，已经没有了父亲，不能同时没有母亲啊！她彷佛听到了病床前儿女们的哭喊声，看到了儿女们那一双双汪汪泪眼……想到这些，奶奶横下心来，为了儿女们，一定要坚强地活下去！</p><p class="ql-block"> 在儿女们的精心照料下，奶奶强打起精神，起床下地了。</p><p class="ql-block"> 这时，人们见到的奶奶彻底变了模样： 整个人仿佛老了几十岁：满头青丝变成了缕缕白发，一口牙齿几乎全部落光，眼睛几近失明，步履更加蹒跚……</p><p class="ql-block"> 这以后，奶奶拼了命的纺棉纱，不分白天黑夜地坐在纺车前。叫她的老大老二肩挑背扛到外 地去卖棉纱。有时，纺着纺着，眼泪不自主地流了下来，顺着脸颊往下流，打湿了手背，打湿了棉条，打湿了地面……</p><p class="ql-block"> 听到这里，终于解开了我心中的迷团：满头白发，满口无牙，一个小发髻，包一根青帕子，三寸金莲，看不远，走不快，这是奶奶留在我记忆深处的形象！我有记忆的时候，是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当时，我的奶奶不过50来岁，这形象确相似70多岁！我甚至觉得，以后的几十年，奶奶的形象始终未曾改变，即使80多岁了，她仍然是我早年记忆中的模样。难怪诗仙太白有诗“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这时候，我才明白，奶奶那时遭受的打击是多么的沉重啊！多么的难于承受啊！能经受住这样的打击，那是需要多么顽强的意志和坚韧的毅力啊！</p><p class="ql-block"> 第二年，爷爷的父亲，我的曾祖父又去世了。砸锅卖铁，安葬了曾祖父，家里更穷了。曰子更加艰难了，只好卖地度曰，卖柴坡糊口。后来，田地不能再卖了，柴坡也所剩无几了，就借高利贷，就帮人做短工，就送老二去城里当学徒……，真正是千方百计，艰难求生！每年九月，新谷收割之后，一担担白花花的大米送到债主家去还旧债。去年借的一担，今年却要还一担半！之后，我的奶奶想到了卖她的陪嫁的手饰等。有一次，我奶奶从箱底找出了一件八成新的阴丹布衣裳，（这是当时最时髦布料，是大上海的服饰风向标，大中学生的服装标配）去当铺當钱买米。开当铺的老板是本家兄弟，劝奶奶道：“谢大嫂，这么漂亮的衣裳，当了可惜，我劝你不要当！你急用多少钱？我借给你。”……</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我的奶奶用她那柔弱的双肩，艰难地撑起了这个家！她精打细算，勤劳简朴，起早贪黑，和儿女们奋力拼搏，这个濒临破败的家终于逐渐走出了困境：1947年，在我爷爷去世两年后，刚满20岁的大儿结婚了。这一年，我的奶奶38岁。1948年，二媳妇过门了，1949年，大女儿出嫁了！……</p><p class="ql-block"> 人们背地里议论着这个家庭：那么穷的一个家，眼看着就要破败了！确奇迹般的屹立着！还年年添人进口，两个儿子年纪轻轻的，两年抬进两个媳妇，谢大嫂真是能干！</p><p class="ql-block"> 时间来到了1949年，一轮红日喷薄而出，以她的万丈光芒，普照四方，给千千万万的穷苦人家带来了温暖，带来了希望，带来了欢声笑语，带来了喜气洋洋！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共产党带领人民解放军来到了我的家乡，我的家乡解放了！我们家彻底翻身了！我的奶奶及她的孩子们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们家分得了田地，分得了柴坡。更可喜的是，奶奶的大儿子（我的大伯）当了乡农会主任，后来又当选上了这个乡的第一任乡长；二儿子（我的父亲）当了乡武装干事，几年之后，省级财贸干部学校培训结业后，先后担任了区、县政府部门干部。再后来，大女儿担任了乡妇女干事，二女儿招进了纺织厂，幺儿成了水电部门技术人员。</p><p class="ql-block"> 奶奶的心血没有白费，奶奶的付出得到了回报！“吃水不忘挖井人，幸福不忘毛主席，感谢恩人共产党！”，这是奶奶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p><p class="ql-block"> 奶奶生于1909年，逝于1993年，享年84岁。奶奶离开我们已经30多年了！这些年，每到清明时节，我们大大小小几十个孙字辈曾孙辈都会去给奶奶上香烧纸、除草垒坟，给奶奶说几句话，祈愿奶奶在另一世界安好！</p><p class="ql-block"> 爷爷去世时，奶奶只有35岁。她从一而终，誓不改嫁，守寡近50年！含心茹苦养育5个子女，且人人成才！仅此一点，就可以让许许多多的人敬佩、仰视！须知，在封建时代，奶奶这样的人，是要树碑立传的，是要在族谱上浓墨重彩，大书特书的，政府或者族人是要为之立贞节牌坊的！</p><p class="ql-block"> 奶奶出生在封建社会晚期，从小受到封建社会女人要遵从“三从四德”的教育，“三从”即：在家从父母（从，遵从之意），出嫁从夫（从，协助之意），夫死从子（从，抚养之意）；“四德”即指女德（品德）、女言（言行举止）、女容（端装持重、不轻浮）、女工（刺绣针线）。奶奶的一生，谨记“三从四德”，遵从“三从四德”，是那个时代的道德完人！</p><p class="ql-block"> 奶奶 是那个时代劳动妇女的典型代表，在奶奶身上，集中体现了那个时代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劳动妇女的优秀品质！</p><p class="ql-block"> 勤劳、俭朴、善良、坚韧、担当、大度，这是奶奶留给我们的宝贵财富！</p><p class="ql-block"> 奶奶，我们永远怀念您！ </p><p class="ql-block"> 以上文字，权当我为奶奶写的传记。</p><p class="ql-block"> 2024.12.25曰于四川成都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奶奶的部分儿孙、曾孙（二儿子一家摄于2010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