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节思亲寄情思

韩玉林

人终将老去。<br>  2024年重阳节上午10点59分,我岳母在鞍山市中心医院平静西去。我轻轻地推开病房的窗户,让她的灵魂自由飞翔。<br>  向死而生本是宿命,当我们理性面对亲人离世的时候,情绪也会有些失控。而难忘和哀思应该是人之常情,特别是每逢佳节。 <p class="ql-block">  岳母薛振波1933年生于冀中平原的普通农民家庭,所在的清苑县北马庄与地道战遗址保护区同属冉庄镇,她是在抗日峰火中长大的。</p> <p class="ql-block">  岳母共兄妹六个。大哥15岁参加工农红军,戎马一生,屡建战功。二哥在家务农。两个弟弟一个是石城名医,一个在国务院部门任职,最小的妹妹也曾任清苑县副县长。弟弟妹妹都挺有出息。</p><p class="ql-block">  过去村里争执纠纷平事断理的,量地分粮掌尺看秤的,一般是村里最有威望的,岳母的老爹就是这样的人。</p><p class="ql-block">  然而,在家里最有威望的不是官大的、学历高的,而是常年围着地头、灶头、炕头转的我岳母。后来我从姨舅的口中,知道了其中的缘由。</p><p class="ql-block">  有一年,三个舅舅和小姨分别从北京、石家庄、保定组团来鞍山看望姐姐。兄妹相聚,感慨万千。此时,虽人已黄昏,但往事如新。</p><p class="ql-block">  舅舅动情地说,“妈走得早,俺姐从十来岁就照顾我们,我们是在姐姐的背上长大的,在俺们眼里,姐姐就像妈妈一样!”此话道出了岳母在他们心中的地位。</p><p class="ql-block">  到了该上学的时候,由于当时家里生活窘迫,不能保证每个孩子都能读书。最终岳母放弃了梦想,默默咽下了无奈和委屈,然后日复一日辛勤劳作,是撑起当时不堪重负的家付出最多的人。 </p><p class="ql-block">  “那时俺姐太不容易了!我们从上小学到大学毕业,她节衣缩食,想办法供我们,没有俺姐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小姨说这番话时眼含热泪,饱含真情。</p><p class="ql-block">  早年参加革命的大哥和大嫂对她也心存感激。当年在他们无力照看一双儿女的时候,也是我岳母八百里奔赴从河北清苑去了山东昌乐,给孩子带去了温暖,那时我岳母不过二十出头。</p><p class="ql-block">  九十年代,当年我岳母怀里的小男孩已成为63军司令部的军官。他曾和我聊过这段往事。由于双军人的爸妈任务在身,他二三岁就被送到外地寄养,是我岳母把他抱回家才结束了寄人篱下的生活。</p> 前几天他得知我岳母去世后,异常难过和悲痛,他哽咽的说,“我和大姑有很深的感情,本打算春暖花开时去看她,没成想这个愿望成为了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br> 我岳母的经历与电視剧《父母爱情》中的江德华很相似。同样是来部队帮助哥哥嫂子照顾孩子,同样嫁给了哥哥的战友。但在現实生活中我岳母远没有影視剧中的德华那么幸运。<br>  我岳父王效诚1945年参军,在太行军区、二野九纵司令部、15军司令部任过职。参加过洛阳、登封、郑州、淮海和渡江战役,立过二次二等功二次三等功。 为赴朝作战组建炮兵33师时,他作为战斗骨干从军里调配到该师的409团。他和我岳母确定关系不久,就开赴了朝鲜战场。<br><div>  我岳母没有花前月下,没有海誓山盟,唯有对爱的忠贞和坚守,还有无尽的思念和牵挂。<br>  她知道战争的残酷,知道军人上了战场意味着什么,但她更申明大义,毅然去了战火硝烟还没散尽的朝鲜,与岳父成婚,当时在部队传为一段佳话。<br></div> <p class="ql-block">  1958年,我岳父所在的团从朝鲜回国后,在图门江畔、长白山里戍边十年。部队先是驻防在延吉和龙县一个叫黄芪沟的大山深处,后又多次换防。这期间,我岳父职务、岗位也几经变动。</p><p class="ql-block">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四海为家,随军家属大概率是夫唱妇随,浪迹天崖。我岳母陪着丈夫带着包括从小收养的侄女共六个孩子,在与城市内地有天壤之别的环境里生活了整整十六年。</p><p class="ql-block">  部队初来乍到时,这里山高林密,人烟罕至,基础设施为零。官兵天作被地当床,自己盖营房,通过艰苦卓绝的努力,在这里开出了一片天地。 </p><p class="ql-block">  原辽宁省军区副司令员南启祥也是“老炮兵”,来省军区之前曾任过沈阳军区炮兵副司令员。当年他与我岳父所在团同一时间从朝鲜回国,同样驻防在中朝边境,执行同样的任务。他是这段艰苦历程的参与者和见证者。</p> 今年11月28日,第十一批在韩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遗骸回国。南副司令参加迎英烈回家活动不久,我去家里看望他,当聊到炮兵部队回国之初在边防的那段经历,他记忆犹新,侃侃而谈,仿佛回到了激情燃烧的岁月。<br>  我岳母随军来时,尽管条件有所改善,但酷夏蚊虫肆虐,寒冬北风刺骨,自己要破冰取水,上山拾柴,生活仍然十分艰苦。她没因随军丢了稳定的工作报怨,也没因这里条件艰苦而后悔。相反,她认真履行家属委员会主任和党支部书记的职责,积极组织随军家属到营建工地做义工,只要力所能及,就抢着去干。<br>  在边防这十多年间,她还当过家属制药厂、酒厂的厂长。药厂主要是在技术人员指导下,上山采集中草药,尔后分类整理加工,为生产部门或医院提供原材料。酒厂就是利用小开荒种的粮食酿酒,将下来的酒糟作饲料养猪、养鸡,改善官兵生活。这两个厂顶多是个小作坊,但办的红红火火。<br> <p class="ql-block">  我岳母的朴实能干是出了名的,但她天资聪颖,善于学习却鲜为人知。她没上过正规学校,但经过扫盲班、速成班的学习就能读书看报写信。学习使她各方面都有进步提高。1954年她在志愿军留守处入党。她还出席过沈阳军区炮兵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表彰大会。</p><p class="ql-block">  在孩子的印象中,妈妈永远是起早贪黑,忙忙碌碌。夜深人静时,她还在缝缝补补,洗洗涮涮;晨光还没划破夜幕,妈妈就开启了新的一天的节奏。</p><p class="ql-block">  在孩子的记忆里,有妈地方就有温暖。这里有四季轮回,军号声声;有盛开的鲜花,跳跃的溪水;有苦难的经历,也有快乐的童年。在军营长大的孩子相对都很单纯,有优越感,幸福指数挺高。 实际呢?他们的境遇为边防军人及家属“献了青春献子孙”的说法,提供了最真实的佐证。</p><p class="ql-block">  驻地没有幼儿园,很多家都是大的带小的。我爱人十来岁,就要学着大人的样子照看弟弟妹妹。这一点与我岳母当年有一拼。附近没有汉语学校,团里自己办。条件有限,请两名有文化的随军家属当老师,为四十几个年龄参差不齐的孩子设了两个班,开展的是“复式教育”,直白点说,就是一至四年的课程套着安排混着教。</p><p class="ql-block">  我爱人高中九年换了七个学校,最长的四年短的仨月。我不信,她说我记:黄芪沟、左家、土门岭、荒山、马场、营城子、九台,这些校址分布在吉林省的和龙、永吉、九台三县。</p> 听着她的回忆和描述,我脑海里浮现孩子们在岭上坡下、乡间路上,铁道线旁匆匆上学的情景。我有些心酸,为当年部队子女的“颠沛流离”,也为象我岳母那样随军家属的艰辛和不易!<br>  直到1975年,我岳父调至鞍山警备区任副司令员,岳母才和家人随之进城。她的青春岁月留在了大山里,留在穷乡僻壤,留给了部队,留给了边防。<br>  不知为什么,此刻《如水年华》的词曲萦绕在我的耳畔:树叶它静静的铺满了这条街,暮然回首,人已到中年!往日的一切啊,仿佛就在昨天,这一转身就是岁岁年年……。<br> <p class="ql-block">  全国以烈士命名的山唯有鞍山市的烈士山。在山南不远处有个灰色的日式建筑,那里曾是鞍山警备区招待所,我岳母家先是安置在这里,几年后搬到了二一九公园旁的台町。</p><p class="ql-block"> 无疑家里的居住环境、生活条件等许多方面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但不变的是,我岳母坚持勤俭持家,对子女严格要求,不允许搞特殊化。</p><p class="ql-block"> 《母亲》这首歌表现了细腻的母爱,但我岳母的爱与之完全不同。</p><p class="ql-block"> 你入学的新书包她不会给你拿;你雨中的花褶伞她不会给你打。她的主张是孩子自己能做的事,大人别管,从小就要培养他们自强自立。</p><p class="ql-block"> 你爱吃的三鲜馅她包过,但她要求孩子大人做啥吃啥,而现在往往是孩子点啥做啥。 尽量让孩子吃得可口,但不能养成他们挑食的毛病。我倒觉得岳母的做法更可取。</p><p class="ql-block">  你委屈的泪花她不仅不会给你擦而且还会挨顿训,在她的逻辑里永远是一个巴掌拍不响,要从自身找原因!</p><p class="ql-block">  另外,孩子自己常用的东西找不着都不会问她,因为问也白问,她的回答总是气哼哼的那句话:“在你脑袋上顶着呢!”时间长了,每个孩子从不丢三拉四,都养成了自我管理的好习惯。</p><p class="ql-block">  最小的儿子16岁当兵在我岳父曾带过的团。儿子少小离家,母亲怎能不想念牵挂,“老一号”说句话,回家看看不是难事,但我岳母坚决不让“打招呼”,直至四年后已经提干的儿子才探亲回家。</p><p class="ql-block">  疼爱不溺爱,无情胜有情。良好的家教家风才是儿女健康成长最好的营养。岳母家六个孩子,五个党员,全都大学毕业,职业不同,各有建树。有的成为市劳动模范,有的奖状证书拿到手软。最重要的是都没忘记来时路,没有出格跑偏。</p> 到了这个时候,为儿女操劳一生的岳母本该歇歇了,但她象中国许多老人一样,由照顾孩子变成了照顾孩子的孩子。多少年了,我岳母不是照顾孩子就是在照顾孩子的路上。<div>  我算了一下,她带过的弟弟妹妹是三个,下辈的儿女侄子侄女七个,隔辈的孙子孙女外孙四个。正可谓:朝时青丝暮成雪,总是付出操劳人!<br></div> <p class="ql-block">  我感激岳母,那时我在部队和家属分居两地,我儿子韩笑刚满月就在姥姥家。岳母同时还要照顾大姐家的孩子。在家里经常可以看到温馨一幕,儿童车里一边一个胖小子,喂饭时我岳母是一边一口,不偏不倚。</p><p class="ql-block">  但非常公平公正的岳母大人,在对待儿女和对“隔辈人”竟然时常“双标”。几个孩子这个喊奶奶,那个叫姥姥,常把她指挥得团团转。这时候她却不说自己的事自己干了,反而乐此不疲。</p><p class="ql-block">  岳母要求儿女行为举止中规中矩,而孙子孙女外孙子玩嗨了,在床上跳沙发上蹦,竟然視而不见,只要别摔着。我岳母这类“偏心眼”的事还很多。</p><p class="ql-block">  小孩刚能走会跳时最累人,常常是孩了跑大人追,就怕磕着碰着,象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我岳母一天不知重复多少遍。白天忙乎不觉得咋样,晚上才感到腰酸腿疼,筋疲力尽。</p> 岳母的真情付出,赢得了家里所有人的尊重和爱戴。我岳父对我岳母宠爱有加,老俩口那份深情,早己融入彼此的生命。在他们金婚纪念日,岳父作诗並手书一首:当年激情爱绵绵,如今夕阳意更浓;风雨同舟五十载,天长地久携同老。<div>  孙男弟女对我岳母都非常孝顺。我岳母年迈体衰,儿女体恤入微,百般呵护;特别在老人家完全失能后,儿女轮流护理,久病床前有孝子!<br>  当老妈意识模糊,把“尿不湿”扯碎,天女散花似的扔了一地,儿女没有呵斥报怨,总是和风细雨。<br>  面对失能失智的病人接屎接尿根本不算事。但用手解决便秘时难免会有条件反射。但是为了减少妈妈的痛苦,儿女都是从容以对。<br>  总之,他们用照顾、呵护和陪伴,践行了在华夏传承千百年的“你养我小,我养你老”的家庭伦理,弘扬了“百善孝为先”的中国传统美德。当然,他们做时不会想那么多,但他们都懂得这是责任和义务;乌鸦且知反哺,做人更应知恩图报!<br></div> <p class="ql-block">  失忆、记忆混乱、认知出现障碍、判断力下降或丧失,是阿尔茨海默病的主要症状。我发現我岳母出現过这些症状后,在很多方面表现一点不差,甚至可以得满分。</p><p class="ql-block">  她在大是大非面前始终清醒。我故意问她诸如新旧社会哪个好之类的问题,她的选择和答案都很正确,不象脑子有毛病的人。相反一些数典忘祖的人才有病,而且病的不轻!不知道叙利亚国家和人民的遭遇,能否让这些人清醒一些?</p><p class="ql-block">  她的党性观念始终很强。有时候她一个劲儿拍床捶身子,怎么劝也不好使,但只要叫她老党员,再提要求,她像听明白似的立刻停手。在遇到此类事的时候,这招屡试不爽,后来,我常称呼她“老党员”,她也总是欣然接受。</p><p class="ql-block">  她对别人给予的帮助始终感恩。即使她因认知障碍,偶尔管我叫“大叔”时,仍然对身边帮她洗脸梳头,翻身按摩,推出去晒太阳等所有照顾她的人常说,受累了,辛苦了,谢谢!付出从不图回报,但对别人的帮助从不忘感谢,这样耄耋之年的老人,怎能不让人肃然起敬!</p><p class="ql-block">  这种現象从医学角度不好解释,甚至令人匪夷所思。但我的看法是,她把对党和祖国的热爱铸就在心上,把原则刻在了骨子里,把善良融入了血液中,这是信仰、精神和道德的力量!她爱党爱国,吃苦耐劳,艰苦朴素,奉献付出,与人为善,为家人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p><p class="ql-block">  岳母与岳父合葬在鞍山千秋功墓的功勋园。大姐说我爸想我妈了,我妈也想我爸了,他们分开的太久了,久别重逢一定会非常开心,非常幸福。</p><p class="ql-block">  我岳父岳母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唠不完的嗑儿。这会儿,也许他们说到了山西太行、朝鲜战场,千里边防;也许说到了河北狼牙山的雄姿,白洋淀的波光;也许说到了保定直隶总督署、近代史上著名的讲武堂;也许说到了后继有人,儿孙满堂;也许说到了万象伊始,祖国壮美,山河无恙!</p><p class="ql-block">  祈祷天堂里逝者安好,</p><p class="ql-block">  祝愿人世间众生吉祥!</p> <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div><div><br><b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