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

明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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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照例去果林里捡枯枝，地上东⼀根西⼀根的，树，毎⼀年都会舍弃⼀些枝条。如果仍在树上，轻轻⼀拉，它们也会轻易被折断，有时是咔嚓一声，有时没有声音。

不需用刀，折断它们的是时间。曾经的青枝绿叶，化为如今的褐色枯枝，树没有半分可惜。它们越长越高，即使是很大根的枝条，也不知不觉的老去，成为自然生长中被淘汰的一环。

我多次钻入树林，那些树将我包围起来，阳光又将果林包围起来。有光在枝叶闪烁，继而照在树下的某棵植物上，踩过枯叶，闯入的是一片安静的境地。

树林里偶有鸟声，但不知在哪棵树上。这些年，我们任着它们自顾自的长，也不修枝，更不放肥，它们长成了野树。每根枝条都是自由的，那些弯曲出奇不意，蓬勃也随着日常。

喜欢呆在林间的感觉。不管是我暂时遗忘了世界，还是世界在那么⼀刻抛弃了我，都觉得是一种享受，的确，没有人声嘈杂，没有互生嫌隙，心中会少许多波澜。

有段时间，我心⼀烦就去折树枝，折着折着就把自己变成了一棵树。有时候，不是有道理就能说得通的，人要适当的沉默，用别人的话来说，不言是对自己深沉的尊重。

而许多时候，那片果林远在我们的生活之外。它们开满树的花，结满树的果，有时光开花不结果，有时候⼀朵花也不开。

不走近树林，无法窥见它们的日常，但走近它们，有时候也会迷路。

有⼀次，我在里面左冲右突，拿着⼀把柴，就是找不到出口。树很相似，那些弯曲的枝条在迷惑我，林间的杂草也在扰乱我的脚步，走了半天，才找到原来的入口。

入口处原有两棵高大的枇杷树，往日，给我们带来过许多酸甜可口的枇杷果。现在，那树似乎没了声息，只顾长高，即使仰起头，也看不到它们的花朵。这些年，我们都忘了摘枇杷果的快乐。

枇杷树在⼀座坟的边缘。后来，那座坟被人挖走了，空出的大坑中，长了一棵杂树，被人们遗忘的地方，那些不知如何来的种子却是愿意扎根下去。

不敢去斩那棵树，感觉它就是某种事物的化身。一个人死了，一棵树代替它活着，生机中有枯寂，枯寂中有丰富，那树似乎有魂，长得比周围的树都高。

周边变化不少。从前，我与婆婆拿这块地种豆，种蔬菜，那时老大才一周岁，他拿⼀把锄头，也要跟着锄，一副力大无穷的样子。后来，改种果树，不知不觉已是二十年。

这也是树龄，有的更早⼀些，被台风推倒过，现在，仍有歪着生长的树，但台风很难再将它们连根拔起。

树林向我包抄过来，藤蔓在其中攀爬，苦刺葱在林间慢慢矮小下去，树叶的茂盛遮住了阳光，它们只凭⼀股劲在长，此时已结出黑色的果子。

我从没留意过这样的果子，连它们的花朵也不曾留意，只在清明时来采些新鲜的叶子回去做茶，其他时候，基本不会再想起这样满身是刺的植物。

我们平日的所见，许多时只是世界很小的一部分，无论在哪个季节，我们都不能看清它的全貌。总会有被我们忽略的地方，也总会有被我们辜负的人情与光阴。

林间⼀天天的沉寂，一些植物依然在其中此起彼伏的长，一些已不见了踪影。以前有一大片的茅草，这本来是根深繁殖的草，现在却是⼀根也寻不到了，它们集体从林间撤离，可能也知道自己长不过⼀棵树。

总觉得树应该比人活得长，主要藤蔓不将它们缠死，它们就没有理由死去。世上存活百年的树多着呢，树密集起来，组成了树林，一股力量就在它们之间。

从前，有许多鸡矢藤在林间游走，现在，似乎也看不到任何一截，倒是蛤蟆藤仍在攀爬，柔韧的线条，秀气的叶子，抱团的卷在一起，一窜便是半树高。

树林边上的开紫花的野牡丹也看不见了，曾几何时，我来拍它们饱满的花蕾，尤其在雨中，雨水淋漓，雨珠滑落，每一朵开出的花都有⼀股遗世独立之美。

这些都不是最让人感到可惜的，因为在别处，我还能见到它们的影子。最让我遗憾的是，边上那丛细叶的蕨类植物已完全消失。这些草在别处看不到，独有的存在，因此曾在我心中显得无上的珍贵。

那真是很美很美的草。我无数次触摸过它的柔软，惊叹那些排列整齐的细叶，觉得世界上没有任何一种草可以与之比拟。其实，草各有其美，可那时真固执啊，微信的头像就是它，再去将那些细致的影子翻出来，比⼀般的蕨类植物都显精致。我摘过它们的叶子回来插瓶，也曾想种些在门前，但这样的念头只是在脑中⼀现，我从不将除草剂对准它们，我认为它们只喜欢那里，以为它们会永永远远的生长下去，然而，任何生命都有离开的可能。

许多时候，我们心心念念，并在心中笃定会⼀直守在与自己相近的地方，但是时间才是真正改变万物的东西。我们甚至不知道它是以何种形式离开的。

遗憾⼀直存在的，无论是人或是物，有时候回过头去看，当你不再关注某一件事或某个人，彼此的疏远已成定局。

这片果树林会一直存在吗？也不⼀定，但是此刻在树下写几个字，有某种东西撞击着我的心，觉得每一处都仍是鲜活的。

冬天的树更多的是沉淀，枝条落下来，叶子落下来，都是轻的，没有锥心之痛，也不是烦恼之源。

林间，不是避世的地方，只是歇息的空间。抬头，阳光布满林间，绿色仍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