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场泪目的越剧《红楼梦》

缪宏飞（耕耘者）

　　 周末，回老家探望已近九十高龄的母亲。刚踏入家门，那熟悉而婉转的越剧《红楼梦》唱腔便悠悠传入耳中。母亲坐在老旧的藤椅上，眼睛微闭，沉浸在戏曲的世界里，轻轻哼唱着，脸上的皱纹仿佛也在诉说着往昔的故事。这一瞬间，我的心被深深触动，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 40 年前那段与越剧《红楼梦》结缘的时光。

1978 年，那是一个文化复苏的年代，那年，我小学刚毕业。《红楼梦》电影复映的消息传来，整个小城都为之沸腾。母亲得知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她年轻时便对这部越剧痴迷不已，那些年的停映让她心心念念，仿若心中缺失了一块珍贵的角落。这次复映，于她而言，是一场久违的重逢。从未踏足过城里电影院的母亲，带着几分庄重与期待，小心翼翼地从她那陈旧的布包里数出两毛钱，交到我手中，轻声说道：“孩子，去给咱买两张票，妈盼这一天好久了。” 那一刻，我看到了母亲眼中闪烁的光芒，那是岁月都无法磨灭的热爱与执着，宛如夜空中最亮的星，照亮了我对这部越剧最初的向往。

我怀揣着母亲的嘱托与期待，在电影院外的长队中耐心等待。队伍蜿蜒曲折，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兴奋与急切。终于，我买到了那两张珍贵的电影票。当电影开场，熟悉的旋律在影院中响起，我侧目看向母亲，她的目光紧紧锁在银幕上，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那个繁华而哀伤的红楼之境。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了越剧《红楼梦》独特的艺术魅力，它像一把神奇的钥匙，开启了人们内心深处情感的闸门，让爱与悲悯的洪流奔涌而出，尽情展现着文艺作品净化与升华灵魂的强大力量。

这部 1962 年诞生的越剧电影，宛如一部镌刻时代与艺术精魂的传奇史诗。复映之时，街头巷尾热议不断，影院内座无虚席。年少的我被这股热潮裹挟，沉浸于光影之间，心灵受到强烈震撼。全场观众不分老少，皆为剧中人物的悲欢离合牵动心肠，仿佛置身于繁华哀伤的红楼世界。越剧《红楼梦》的艺术感染力，恰似神奇钥匙，开启了人们情感的闸门，让爱与悲悯奔涌而出，尽显文艺作品净化升华灵魂的力量。

　　 越剧《红楼梦》的辉煌成就，离不开编剧徐进的心血与智慧。徐进出身浙江慈溪平凡之地，未受正统高等教育，却凭借对文学和越剧的热爱，在自学之路上砥砺前行，终成一代大家。他笔下的唱词，如 “绕绿堤，拂柳丝，穿过花径”，宛如灵动音符，于岁月琴弦上跳跃，精准捕捉升华原著意境情思，赋予越剧高雅文学气质，在越剧舞台上筑起巍峨文学殿堂。

改编时，徐进瞄准 “情” 字核心，选取宝黛爱情悲剧与反封建礼教线索，以 “以小窥大” 之法，将百万字巨著精华浓缩于 3 小时电影。“读西厢” 桥段中，仲春荣国府花园繁花似锦，宝黛爱情悄然绽放。宝玉捧书，眼神爱意流淌；黛玉娇嗔，难掩内心欢喜。徐玉兰、王文娟两位大师的精湛演绎，将景、情、说、唱、做完美融合，情感浓烈炽热，戏剧冲突扣人心弦，让这段爱情成为观众心中永恒经典。

宝玉挨打后，宝钗探望时的劝诫如利刃刺痛宝玉，而 “林妹妹从来不说这种混账话” 则如闪电划破虚伪面纱，凸显宝黛真情。黛玉窗外听闻，涕泪交加，尽显 “万两黄金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求” 的感慨与对封建礼教的控诉。宝黛爱情在封建礼教狂风暴雨中飘摇，预示贾府命运，揭示追求自由解放之路的艰辛漫长。

贾宝玉这一角色是越剧《红楼梦》的耀眼光芒。生于富贵却蔑视名利，追求自由平等，待底层人物友善，闪耀人道主义光辉，是封建暗夜中的民主 “启明星”。从对 “八股文” 的厌恶，到 “掉包计” 后的悲愤质问，再到 “哭灵” 时的血泪控诉，宝玉的情感爆发直击封建礼教牢笼，闭幕合唱更是将其反封建抗争推向高潮，引发观者深刻反思与共鸣。

越剧《红楼梦》在艺术上也独具魅力。其唱腔柔美婉转，袁派低回、尹派儒雅，如春雨润泽人物情感；配乐丝竹悠扬，烘托剧情起伏；服饰华丽精美，贴合人物身份；舞台布景虚实相生，营造诗意空间，与原著风格完美契合，在众多改编版本中独树一帜。

1982 年，家中购置了一台旧的 14 吋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的小村庄里可是件稀罕物。每当电视上播放越剧《红楼梦》时，母亲总会早早地守在电视机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屏幕，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已经洗得发白的手帕。随着剧情的推进，母亲的眼眶渐渐湿润，手帕也被泪水浸湿，而我也在一次次的陪伴中，渐渐领略到了越剧的独特韵味，被其深深吸引，从此便在心底种下了一颗热爱越剧的种子，这颗种子在岁月的滋养下，生根发芽，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