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初一崽，初二郎，意指江汉平原流传已久的一种礼节：大年初一，兄弟伙分家单过的都要回父母身边欢欢喜喜地团圆过大年；待到年初二，便是女儿女婿扯家带口登门给岳父岳母拜年的日子了。</p><p class="ql-block">据不完全统计，石首江北江南的原居民中，小半以上的老一发是一九五四年发洪水时从公安县移民于此，另外小半即便自湖南邻县迁徒过来的。数十年过去，这些移民发枝散叶，发展成了如今的湖北帮湖南帮两系后裔。这两系后裔一个形成了本地湖北腔，一个保留了湖南口音。</p><p class="ql-block">张卫国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往年穿过的旧衣裤，戴一顶软塌塌的帽子，系一条旧围巾，一双旧皮鞋了无光泽，整个人看上去就是打拼了一年一无所获的穷困样。</p><p class="ql-block">老婆芝芝一口湖南腔怒了：你这鬼样子丢我的脸是啵？</p><p class="ql-block">老公湖南腔怼回去：这身行头去年丢过脸了，再丢一次又如何！</p><p class="ql-block">老婆翻白眼：去年是去年，去年丢了脸，今年打了翻身仗，你给我衣锦还乡的回去，谁敢给气你受！</p><p class="ql-block">老公笑里藏刀：无所谓，看得起张某吃顿饭再走，看不起张某咱立马掉头走人。</p><p class="ql-block">老婆生气了，盯住自己男人：你是丢得还不够，让我跟着你继续丢人是不是？</p><p class="ql-block">老婆你误会我了</p><p class="ql-block">张卫国和颜悦色地把老婆按坐在沙发上。</p><p class="ql-block">人不经历几次困顿不知道知耻而后勇，不潦倒不清楚谁对你真心；衣貌取人，豪车当道，人性是块试金石，不多试几次，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将来谁值得亲近，谁应该去疏远呢？</p><p class="ql-block">张卫国按住老婆的肩，细细分解了他的神操作背后的真实原因。</p><p class="ql-block">过去的一年，张卫国真谓是困顿源倒，项目砸进去未到回报期，钱挣了一些，但重复投入不断的开局中，故囊中羞涩，着一身旧衣服，开一辆老爷车走的丈爹。一众亲戚碰面时，大家嘻嘻哈哈，有人笑问张卫国：秀才这么低调，是害怕谁找你借钱呀！</p><p class="ql-block">调笑者是张卫国的二连襟，一个小包工头，钱没挣多少，派头倒是玩出了大老板的韵味。随手发的是华子，座驾是本田CRV，玩牌随便出手就是几百。年初二的饭桌上，这位二连襟掏出两个厚厚的红包递给岳父岳母：一人两千，不成敬意！</p><p class="ql-block">岳母眉开眼笑地接了，连称好好好，不停叫二女婿夹菜。</p><p class="ql-block">二连襟享受完岳母的厚待，拿眼瞅张卫国：秀才今年挣了不少吧，怎么表示下？</p><p class="ql-block">秀才是二连襟给张卫国起的绰号，言下之意是张卫国上过大学，他小学生一个，如今小学生得势了，该他这个小学生扬眉吐气发话了。</p><p class="ql-block">张卫国看向老婆芝芝，芝芝借口菜太辣，下桌子找开水喝去了。</p><p class="ql-block">岳父站起来说：卫国的红包早给了。</p><p class="ql-block">岳父理解了大女婿的难处，赶紧站出来解释。</p><p class="ql-block">岳母话赶话追问：什么时候给你的？</p><p class="ql-block">岳父不怒自威：进门就给了，都给我吃饭。</p><p class="ql-block">张卫国发誓，那顿年饭乃自己人生中吃像最难看，味道最寡淡的一顿饭，席间他很少进食，几乎一言未发。</p><p class="ql-block">午餐后，张卫国郁闷出门，沿着一条居民便道往前蹓跶，走了一段路，远远看到一堆乡邻扎堆在一起扯白，讲的湖南腔，岳母掺杂其中。</p><p class="ql-block">一婆婆自夸道：我大女婿二女婿一人两千红包，侄儿侄婿最低五佰起步。这个年收了一万块钱红包了</p><p class="ql-block">另一年长的婆婆问岳母：你屋里女婿封了好多红包咯？</p><p class="ql-block">岳母：二女婿给了两千。</p><p class="ql-block">有婆婆问：大女婿呢？</p><p class="ql-block">岳母没好气地回答：一分都没看斗。</p><p class="ql-block">张卫国掉头往回走。</p><p class="ql-block">夜间，张卫国肚子咕咕叫，一个人步行到了镇上，要了瓶劲酒，点了几十块钱烧烤，喝了个半醉。</p><p class="ql-block">半夜里回到岳父岳母家，发信息叫老婆起床开门，隔着窗户他清楚听见了老婆的手机提示音响，老婆欠身看了手机内容，然并卵，转而躺回到被窝里。</p><p class="ql-block">张卫国在门口的道场上徘徊，踱到墙跟处，耳尖，听到了岳父母房间传出的对话声。</p><p class="ql-block">你个老家伙扯白，他哪里给你钱了，给了钱跟我拿出来？</p><p class="ql-block">岳父：给，他现在做事处处要用钱，表示表示就行了，人前人后不要失他面子，自己的女婿不体恤哪个体恤！</p><p class="ql-block">岳母许是拆了红包，气呼呼地叫屈：丫头丫头跟他享不到福，老娘老娘看不到他孝心，这么个女婿，你还护着他，明天我不安置了，要安置你安置。</p><p class="ql-block">岳父：锈钉子总有放光时，你逢人遍告就你二女婿对你有孝心，你就认定老二将来靠得住？打得长久？</p><p class="ql-block">岳母理直气壮：三个姑娘嫁三个女婿，哪个孝敬我当然给哪个好脸色看，将来靠哪个。</p><p class="ql-block">岳父：到底哪个靠得住你会看到的，到时候莫后悔没人跟你披麻戴孝。</p><p class="ql-block">岳母可能是被岳父的话气到了，正酝酿情绪准备大爆发，张卫国偷听不下去了，快步闪到了前屋，隔着窗户重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给老婆：再不开门我回江南了。</p><p class="ql-block">两分钟后，大门悄悄地打开了一条门缝……</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芝芝默坐在沙发上思前想后考虑了五分钟，旧话重提：你去年究竟给没给红包？给了多少？</p><p class="ql-block">张卫国答非所问：我的话你觉得有没道理？</p><p class="ql-block">去年的他岳父岳母每人准备了伍佰红包，尽管捉襟见肘，但面子该顾还是得顾的，免得被人说三道四。后来连襟让自己难堪，索性心一横，干脆一毛不拨了，面子固然重要但里子更重要，开了年一心一意的做事。</p><p class="ql-block">芝芝整整思考了十分钟，张卫国用手机记了时，老婆最终认可了老公的举动。随后麻利地褪去光鲜的衣物，换了身旧衣服，开着之前的老爷车双双上了路。这次回江北娘家拜年，俩口子有意将孩子留在了爷爷处，不想让孩子过早目睹大人间的善恶美丑。</p><p class="ql-block">加油站加油间隙，张卫国向老婆亮出俩个大红包，一个包了1万，准备孝敬岳父的，一个塞了贰仟，给儿子外婆准备的，他决定明目张胆的来一次厚此薄彼。</p><p class="ql-block">过石首长江大桥时，张卫国向老婆交底：如果你妈给我们脸色看了，我就把这红包全给岳佬倌子，将来养他的老！你妈……哈哈</p><p class="ql-block">去年年初二的际遇，张卫国心中的一杆秤早已称出了孰轻孰重，此番前去，他要行使当家主权，硬气的大男子主义一回。</p><p class="ql-block">芝芝听出了老公的话里透着对娘家妈的置气，忍不住质问老公：难道我妈就不管了？</p><p class="ql-block">张卫国手扶方向盘目视大桥前方：以心换心，这个世界从没无缘无故的爱，更没无缘无故的恨！</p><p class="ql-block">芝芝语塞了。</p><p class="ql-block">张卫国偷眼打量老婆，有一句话活生生地憋回了肚子里：见钱眼开我理她个P</p><p class="ql-block">2024年年初二下午，两个大红包最终合二为一，由张卫国递到了岳父的手上，红包是背着孩子外婆给的，岳父也没声张。不咸不淡吃了午饭后，夫妻俩打道回府了。今年的饭桌上牛B闪闪的二连襟不见了，传言赚了点钱过度膨胀，赌钱输得一塌糊涂，背负赌债，不知去哪儿躲债去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