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歌

乔

如此有幸地，结识了高老师。如果愿意，可以每天听他弹吉它。修长的手指缝流出来的音乐，宛若惊鸿，姣若游龙。仿佛是故乡的河流，如初春之回风流雪从心中淌过。我如此着迷。想起初见吉它时。那么年轻的时候，有一位我并不相识的人，抱个红棉吉它，穿洁白的大喇叭裤，敲响我窗棂。后来天天到我家作客，跟上班那么准时。他会弹吉它，就坐我对面。我抱着书本，基本没看，好像也没说什么话。墙上空白处，煤油灯映出我抱书本的剪影。弱弱晃动，瘦瘦长长的颈脖，流下来的长发在不黑的地方，就闪闪发亮。那更傻一点的人，对着这样的影子，弹唱了一个晚上，直到把所有的时代曲都弹唱完。然后回家。也不知从那里懂得这么多歌。后来都这样。天天弹也不厌。我拿起从未翻页的本书，要看的样子。说话的场合，都免了。那满树的玫瑰，都开上千朵花了，还不见败。茉莉在月色下，跟云彩那样成片片地起伏，白得发蓝，香得要晕。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冬夜，他弹老柴的船歌。没听过那么低沉的单音，在寒风中可以如此清亮温柔，一步步把音浪推着向前向前，不是在第六弦的第五品位而是在第五弦的空弦中，揉出长长的揉弦，揉得我想哭。手指在弦上上下滑动的声音，如此清晰。我很突然地自语道：我死后也不要做一枚果实，而是做一张叶子或落花什么的，随着音乐的波浪就这样漂流，想去旷野，静静渗入，那里孤雁哀鸣，我将带去明亮幸福之声…我用手轻轻地比划着浪花流经的景象，热泪盈眶。朋友停下来问你跟我说话吗？我说只是想起某句诗。他问有听过这首曲子吗？我说听过，是老柴的船歌。接着我哼起了奥芬巴赫的船歌。然后说我喜欢船歌，喜欢做一条船。他笑，说你神经就是有问题。笑声如冬夜的太阳，这么暖。我也笑，这么二百五啊，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渐渐不正常了。笑过后觉得天气也不那么冷。如今故人巳乘黃鶴去，我也磕磕絆絆学会了弹曲子。但在空弦里揉不出音色饱满的颤音。偶到寒冬之夜，心里默念熟悉的旋律，想起我的思念，是没桨的船，放任流浪；想起我要流经的远方，从弱拍起，穿过我的心脏，缓慢坚定，向前向前…从何时起，乔把音乐读成忧伤，又把忧伤读成音乐。当兰花孤独地开着的时候。没有誰认为，那些淡然的芬芳，不源自忧伤。如此的清高，孤芳自赏。想起忧伤，想起柴可夫斯基。很久很久以前，在落后偏僻的小村落里，我第一次听老柴的“船歌”，那六月的浪花，热烈地溅湿我胸襟。以后每次聆听，清新抒情不断涌现，很多时候，我忧郁地想起 “忧郁小夜曲”。若干年后，在珠海，与一位外国音乐教育工作者一起，听他奏“如歌的行板”，感觉想叫喊，却只是仰头，没止住落泪。想起承载我流到此处来的母亲河流，如那踊跃的“弦乐小夜曲”，流经故乡窗前那一朵坚执等我的桔黄灯火，而我未及回顾。“洛可可变奏曲”的旋律无比辽廓苍茫，时时刻刻剌痛我无法回家的心。无由又忆起少女贞德《咏叹调》的歌吟，忧郁之绪，漫天。我心，如此敏感，心泉丰满常溢!老柴，我可否如此单独地呼唤这个名字，让你翩然而至，上我心来?你却从未知晓，我踏着你的“船歌”进入人生的初恋，它从未结果，却季季开花，时时抽芽。你在我弦下，一条条绷断又换上，重新奏响。来去却只是那么一句：走向河岸——那里波涛将喷溅到你脚跟，神秘忧郁的星星会照耀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