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老家杜桥没有像样的工业,记忆中只有汽车站斜对面一家工厂,门口挂一块牌子:国营临海县杜桥机械厂。读初中时到这个厂子实习了一个星期,对那些车床和车工钦佩得要死,心想: 要是能够进机械厂当工人有多好。看我们学校的工宣队员楼师傅,他就来自这儿,多神气,多光荣!</p><p class="ql-block">虽然工业落后,但杜桥的手工业却相当发达,这是因为杜桥辖区有近十几个公社(镇),人口众多,手工业产品又都是农业生产和日常生活的必需品,因而有很大的市场潜力与实际需求。杜桥那时有不少从上世纪50年代社会主义改造时期组建并流传下来的手工业合作社,有木器社、雨伞社、花边社、丝线社、运输社等等,还有众多散见于街巷里弄的个体匠人,如篾匠、打银匠、小铜匠、箍桶匠、衣裳老师(缝衣匠)等。这不,我们家租住的农家院子里就有一位箍桶师傅,那手艺,让人好不羡慕。</p> <p class="ql-block">箍桶师傅姓董,镇北边山里人。他50岁不到的样子,带着一位15、6岁的小徒弟,租住堂屋旁边的一间小屋,利用堂屋和院子空地,摆开了家什工具、木材物料,很像个小工场。做木桶一般需要经过备料、晾晒、打样成型、打磨上漆等工序。那时没有电动机具,备料工序虽然简单,但却是个力气活。董师傅他们先将二、三十公分大小直径的长木料搁在木马上,师徒俩一高一低拉开架势,用大板锯叽里呱啦地将木头锯成长短不一的短木料。这大板锯约2米长,锯板6、7公分宽,2毫米厚,锯齿从中间开始分别向两端倾斜,如此,两人在推拉过程中都可以着力锯木,提高效率。如果仔细观察,还可以发现板锯锯齿有直立的,也有向两侧有点弯斜的,这是为了让锯缝宽度大于锯板的厚度,保证锯割过程得以顺利通畅。锯木头是累活,尤其遇到没有干透或木质致密、硬度大的木头,黏滞力很大,更累更辛苦。木头锯割完成后,再将短木料绑在廊柱上,用木楔子固定,用比大板锯小一号的拉锯锯成一定厚度的短木板,再然后是晾晒,让板料干透。</p><p class="ql-block">那会,我正读小学,令我琢磨不透的是木桶打样成型的工艺过程,即如何将长条形木板拼接成圆形的木桶。我们读书的时候,可没有“奥数”或“学与思”等课外辅导班,没有现时的孩子那么脑瓜洞开,我总是傻傻地盯着董师傅将木板们又锯又刨又瞅、钻孔插销、首尾拼接、竹圈抱箍,转眼间一个木桶现身了,而且是那样的严丝合缝、溜光滴圆,简直是变戏法似的。许多年以后才弄明白,其实,箍桶匠如董师傅们是利用了微积分原理,圆桶就是一个圆的正内接多边形,桶的边(片数)越多,边的连线越接近于圆,当边(片)的数目趋向无穷大,则连线就是正圆。当然,这是数学的说法,实际上的木桶都是有限的木头片子拼接的,譬如用了20来块木板,看上去就很圆的了。所以,高手在民间,毛主席曾经教导的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是很有哲理的。</p> <p class="ql-block">木桶对木质有要求,低端的木桶用杉木,便宜又实用。高端的则用柏木。柏木因其生长缓慢,材质致密且含适当油脂,经久耐用,不怕水,不怕干。松木用不得,其木质疏松,冬天特别容易干裂。说到松木,特别多说两句。松木(树)是广泛种植的树种,易成活,生长快,是很好的经济林。正因为松树生长迅速,其木质松软,使用上受很多限制。但松树有一个重要的优点,它浸没在水中可以千年不腐,这得益于松木有充足的油脂。很搞笑的是,松木这个特性我10来岁就知道了,说起来纯属偶然。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1965年,我9岁,不知怎么的,镇里浦河的解放桥(又称“上桥”)旁人声鼎沸,两岸挤满了人,都往河里张望,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只见往南的一段河道的水已抽干,河道上搭建了若干个三脚架,其上挂了手拉的起重葫芦。在人们的呐喊声中,葫芦从河底连续不断地吊起来一根根好大好粗的木头,“是松木,浸在水里千年不烂(腐)”,岸边的人们兴奋地议论着。这场景,如同济公和尚在杭州净慈寺的“古井运木”,一根接一根,源源不断,令人激动万分。实践出真知,通过河道取木,松木“水中千年不腐”的特性镌刻在我的脑海里。长大成人后,才认识到将河道的松木挖掘出来是错误的,说不定那是前人为了稳固河道和两岸的驳坎,故意埋下的木头,是挖不得的。</p> <p class="ql-block">回头再说董师傅箍桶的事儿。那时闹文化大革命,乱哄哄一团糟,领导人被打倒了,区政府改叫革命委员会,换了汤,药还是那个药,区长不当当主任,领导人换来又换去。除了毛主席接见了红卫兵、刘少奇倒台、卫星上天等几个重大事件引起群众“围观”外,普通民众很少主动掺和政治争斗。即使“围观”,人们也不能乱说话,“点赞”和“吐槽”都要与“上面”保持一致,否则,就是自寻死路。当然,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时髦的“字眼”,那时,“围观”叫“关心”,“点赞”、“吐槽”分别叫“拥护”和“反对”。总之,文革对百姓日常生活影响有但不太大,出工收工,买菜烧饭,市面上再怎么乱,日子照样得过下去不是?所以,董师傅和他的徒弟还是忙他的箍桶活计,我还是不停地上学读书,没有进工厂,也没有学手艺。</p><p class="ql-block">尽管做邻居三年后我们搬家了,但农家院子的那段生活,却深深地扎根在心里。那边厢,咕哩呱啦锯木的尖啸,这边厢,呼啦呼啦自家灶头风箱的声音,由远及近,遥相呼应。正午时分,尖啸不响了,工程就绪了,风箱歇息了,饭菜飘香了,那是怎样的生命乐章,风轻云淡,宁静而喧嚣,平凡而堂皇。</p><p class="ql-block">(图片源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