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般的岁月(二) 航海生涯二三事

伟大的John

<p class="ql-block">接上集)</p><p class="ql-block">A,湖区作业</p><p class="ql-block"> 五大湖区的船舶通航吃水为8米。所有船舶在进入湖区之前,都要在外锚地抛锚,把船舶六面(前左右,中左右,后左右)水尺,严格调整到八米以下,船舶水面以上高度,控制在35米以下,这是一项相当繁杂的工作,要通过调整压载水和移动各舱货物等手段来实现。</p><p class="ql-block"> 回航任务是在德卢斯装载两万八千吨小麦去印尼泗水港SURABAYA。</p><p class="ql-block"> 这是我第二次装小麦,第一次在前面所提到的温哥华,那次难度在于配载。这次,难点在于水尺把控。</p><p class="ql-block"> 由于大湖航道的规范标准限制,所以水尺必须严格达标,否则会造成无法预料的严重后果,比如,因为水尺超限造成船舶在运河中触底搁浅,那一系列的麻大烦都来了,如,脱浅费,拖轮费,引水费,堵塞费,加班费,环保费各项损失费,及各项罚款,能把硬汉罚哭,能把富人变穷。所以,在装载的最后时刻,对水尺的精细度把控就必须提高到一个很严苛的程度,二副,三副,水手长,每人一部对讲机在船的前中后同时协调监控,我则乘小艇下到水里监控外舷,用对讲机与码头方面随时协调各舱输送速度以保证六面水尺的准确达标。 在港池里装货,水面总会有波纹。两百多米的大船水尺要求精确到厘米,可以想象,这难度与今天华为造芯片差不多了(小玩笑,不当真)。</p><p class="ql-block"> 正常情况,我们远洋航行,对于船员来说,都会比较轻松,因为船舶放大洋,航程时间会比较长,生活就规律化,不遇恶劣气候,那就舒服到只剩日出日落的浪漫。</p><p class="ql-block"> 但进入湖区,情况完全变了,从进入湖区那一刻起,全程全船,都处于高速和高度运转状态,频繁的系泊,靠泊,离泊,频繁的上下引航员,频繁的过运河,翻船闸,无昼无夜, 连轴转,全员如此,不在忙碌干活就是在忙碌干活的途中,前后二十几天,人都累成了狗。只可惜辜负了劳伦斯河沿岸和五湖景区的大美风光,我们实在无暇去看。当然了,后来第二次进湖作业,操作情况稍显熟练,但那如山的工作量依然。应该说,北美五大湖区作业,并非我们远洋船员的正常生活状态,这只是我八年航海生涯中唯一的时间段,如非外派,我也不会有此经历。但,这段儿经历的艰苦与磨厉使我收获颇多,应该是我八年航海生涯中最难忘的华彩片段,很艰苦,很挑战,很刺激,也足够精彩。</p><p class="ql-block"> B,过运河,翻船闸。</p><p class="ql-block"> 位于美加边境的北美五大湖区,由最西边的苏必利尔湖,曲折回绕一路向东,密执安湖,休伦湖,伊利湖和安大略湖,过蒙特利尔经圣劳伦斯河,最终于圣劳伦斯湾,化为大西洋的滚滚波涛,完成了它的使命。</p><p class="ql-block"> 五大湖区有着世界上最发达的湖区航运体系,水道全长三千七百八十公里,年货物吞吐量1.5亿吨,湖区船舶限行标准为:225.5米x23.7米x32.5 米,吃水8米。</p><p class="ql-block"> 湖区的湖平面与大西洋有183米的水位差,湖高洋低。为了解决这一问题, 保证船舶的安全进出,美加两国开挖了六条人工运河,将五个湖连成一体,又在其上建造了十九座提升船闸(类同于三峡大坝船闸)把来往船只提升或下降183米,解决水位差问题,高峡出平湖。</p><p class="ql-block"> 我第一次过船闸,是在一九八一年,中远敦煌轮,从曼谷装货去美国休斯敦,那是过巴拿马运河船闸。而这次在大湖,一趟就要翻越十九座船闸,往返就是三十八次,真不开玩笑,离谱的恐怖!</p><p class="ql-block"> 黄金同盟轮船体几乎达到了湖区限行标准的上线尺寸,应该也是整个湖区通行的最大船只。记不得是过哪座城市了,运河沿城而过,三万五千吨的巨大船体几乎把河道填满,引来沿途两岸美加人驻足观看,途中居然还有横向交叉路口,桥身旋转九十度为我船避让,还有红绿灯和警察现场指挥。我在船艏以对讲机与驾驶台保持联系,船艏下边河道两侧,挤满了美加两国男男女女,热情招呼,挥手致意,嗨,显而易见,一九八七年的中美关系,还是正经不错嘞!</p><p class="ql-block"> 从蒙特利尔进入五大湖区,到苏必利尔湖的德卢斯港,共航行了八天,除去湖区航行,还需过总长百公里连接五大湖区的六条运河,其中,要翻越十九座船闸,水位抬升183米,全程有引水员(港方所派领航员)在船。八个昼夜,吃无定点,睡不上床,都是合衣沙发凑合,因为,所有过运河和过船闸,我作为大副,需要全时在船艏指挥安全操作,主要是频繁的系泊,离泊作业。我觉得,我们几乎都成了机器人,都是不知疲倦的钢铁侠。</p><p class="ql-block"> 在安大略湖和伊利湖之间,上帝老儿,安排了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瀑布,尼亚加拉大瀑布(Niagara falls),为了沟通这俩湖的通航运输,加拿大人绕开瀑布,开挖了一条韦兰大运河(welland canal).43公里长,为了解决水位差问题,又在这段儿运河上建造了八座船闸,用来梯级提降船舶,完成水位差达百米的两湖通行。这是当时世界上最伟大的工程之一。</p><p class="ql-block"> 光是翻越韦兰运河的八座船闸,我们耗费了近八个小时,才把这条三万五千吨的大船从百米下边的安大略湖,弄到了上边的伊利湖。</p><p class="ql-block"> 至于另一边的尼亚加拉大瀑布,这个举世闻名的世界级景点,其喷珠溅玉堆雪岭,百丈飞涛泻漏天的无敌壮景,近在咫尺又远在天边,非不欲往,实不能也。只能遥望一下,神往就好了。我只能说,一九八七年的我们,只有远方,没有诗。换个浪漫点儿的说法:远方在脚下,诗在心中……</p><p class="ql-block"> C,沿途风光</p><p class="ql-block"> 从圣劳伦斯河的大西洋入口,到五大湖区的最后一个湖苏必利尔湖,这条举世闻名的黄金水道全长三千七百八十公里,大部分都作为美加两国的边界河道。而这近四千公里的河道风景,湖区风光美不胜收!</p><p class="ql-block"> 已经在各大洋惊涛骇浪中驰骋了七年的我,能在圣劳伦斯河和北美五大湖区中做如此长距离航行,还真没敢想过。我相信,包括美加两国的大部分当地人都鲜有能够将河道和湖区两岸三千多公里风光从头看到尾者,而我,凭借这种工作机会,前后五个月时间,两次乘船进出了五大湖区,把一千三百公里的圣劳伦斯河与两千四百多公里的五大湖区全部走遍,把美加两国沿岸绝美风光一网打尽,完成了名副其实的免费五大湖区风光游。</p><p class="ql-block"> 总体说来,沿途美加两岸,若以风景评判,无论是河景抑或湖区,北方的加拿大方向景色更佳,蒙特利尔,魁北克都在沿岸,随处可见帆船游艇小码头,各色法式建筑隐现在河岸山坡上,教堂学校居民区,鳞次栉比,和谐繁荣,发达景象。湖区水域,一碧万顷,浮光跃金,千岛耸翠,沙鸥集翔;河道沿岸,七月翠黛,岸芷汀兰;枫丹十月,千里画廊……</p><p class="ql-block"> 最难忘,大湖日出,大美永恒,荡气回肠;平湖落日 ,浪漫恬静,略带感伤。</p><p class="ql-block"> 更难忘,一九八七年十月底出湖返航,五大湖区,千岛红叶送归帆,劳伦斯河,一江丹枫入大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3),我曾为鱼,北太平洋</p><p class="ql-block"> 一九八六年十二月初,黄金同盟轮装载了三万吨小麦,从温哥华到神户。</p><p class="ql-block"> 走高纬度大圆航线*。这是我任职该轮的第一个航次。十二月的北太平洋终日狂风恶浪,船刚开出的第一天,就遇到了恶劣海况,巨浪在海面拉出白线,波峰与波峰能有百米长。三万五千吨的船,在狂涛中如一片飘摇的树叶,船速已降到每小时五六海里,艰难航行,大海在尽情显示它那无与伦比的巨大能量。</p><p class="ql-block"> 早晨七点多,我在当班,船长走上驾驶台,与我讨论气象导航。突然,水手长慌张跑上驾驶台向我报告说,各大舱的通风筒阀门忘了关闭。我的头立即大了,怎么会有这么马大哈的水手长!那五个大舱装载着三万吨小麦,如果进水,后果很严重。与船长商量了一下,没别的办法,立马去关闭阀门。说的容易,怎么关,谁去关?外面零下二十五度,狂风大到甲板上根本站不住人,一个浪能从船头打到驾驶台,一百五十米!浪来时,整个船头和一舱是整个扎入海水里的,要十几秒钟才能拱出来。一到五舱,左右各有五个阀门,要爬上三米高的通风桶,用手去转动关闭阀门。我要水手长去,可这个东北汉子,却面露怯色,支支吾吾不敢去。此时,我想都没想,指着水手长说:“我俩去,你负责三四五舱(相对安全),一二舱我来关”(绝对够胆,多年后回忆起来,还有血向上涌的感觉)。船长点头,露出赞许色,并命令轮机长减速,配合行动。</p><p class="ql-block"> 我记得太清楚了,当时并无任何恐惧感觉,从生活区到一舱通风孔的位置,近一百米。我双手抓住大舱舱沿 像醉酒一样在甲板上跳跃前行(浪来要停,浪过才行),每个浪,都铺天盖地漫过甲板,争先恐后地给我洗澡,身上的雨衣根本无用,全身湿透,我有当鱼的感觉。当我像条湿鱼一样爬上一舱第一个通风筒时,正好在浪尖上,高高地停了十多秒,然后突然跌进深谷,那感觉就像在游乐场里的过山车,大浪船,从浪峰跌入谷底,瞬间十几米,恶浪排空。我用一只手抓住把手,另一只手去转动轮柄,关第一只阀门,大概用了四五分钟,其间经历了两个大浪,我停顿了两次。其中一个大浪,更是把我和船头一起带入海水之中。鱼之乐,在于游,我之乐,与鱼游!我双手抓紧把手,全身肌肉紧绷 ,与通风筒成一体,因我当时明白,斯时斯地,只要我手臂稍稍一松,我就溶于大海了,用物质不灭定论来说,我就会转化成为另外一种物质“鱼食”了。</p><p class="ql-block"> 在海水中浸泡了有十来秒钟,我才与通风筒一道又露出了水面,惊心动魄乎!</p><p class="ql-block"> 两个舱口共四个阀门,用了十多分钟。回来后,才发现,戴着手套的右手姆指与中指竟已鲜血淋淋,我感觉快要冻僵了。这可是十二月份的高纬度北太平洋(记不太清了,应该接近北纬五十度),气温零下二十几度,洗海水浴,酷!</p><p class="ql-block"> 只是后来回忆,才有些后怕,若当时稍有不慎,便成永远。可我当时并未觉得有什么危险,一则职责所在,岂能退缩,总不能让船长去吧。二则胆比肚大,舍我其谁!当然,也不能排除,有些无知无畏的成分。</p><p class="ql-block"> 毋容置疑的亮点,我航海生涯中的又一大亮点。现在回忆起来,依然有些飘飘然……</p><p class="ql-block"> 远洋船员,是男人的行当,需要知识和技术,勇气和毅力,责任和担当!</p><p class="ql-block"> 四十年过去,常入梦乡,海上岁月,依然会使我灵魂激荡。</p><p class="ql-block"> 喔,金子般的岁月——我那难忘的八年航海生涯。</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注*: 大圆航线:航海术语,一种大洋航行的捷径航线,通常发生在高纬度航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