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往后每年的圣诞节，都将是我难过的日子了。因为亲爱的爸爸在去年的这一天永远地离开了我们。</p><p class="ql-block">那天，在极度忐忑中度过平安夜的我和三姐，是午饭后到病房替换我另外两个值早班的姐姐的。爸爸已经昏迷第十三天了。和之前所有生命体征都紊乱的以往不同，那天心跳正常，血压也没往上窜，呼吸也不急促，一切都显得很平静。我忘了“回光返照”一说，心里竟还添出一丝安慰来。我把从网上买的圣诞棒棒糖拿出来分给病区的护士们，冥冥中也有些冲喜的念头吧。晚上六点多，长住病房的弟弟怕我们累着，再三催促我们回家，谁知到家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接到了弟弟的电话，说爸爸驾鹤西去了。呜呼～</p><p class="ql-block">我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是爸爸妈妈离开时都没能在场，没能亲自为他们送别。</p><p class="ql-block">父亲这辈子最后见到的“外人”是无锡新四军研究会的领导和同志们。他们到医院去之前，弟弟也是犹豫了很久。一是怕父亲过于激动，二是怕父亲因见不到他们而抱憾终生。斟酌再三，还是选择了后者。果然，父亲见到新研会的朋友后特别激动，相对无言却止不住泪流满面。新研会的朋友们也特别热情，和父亲就像与久别的亲人般无间。会面之后，父亲彻夜未眠。他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但我们懂，知道他一直在想啊想。随之父亲陷入了昏迷，从此再也没有醒来。</p><p class="ql-block">离开父亲的日子里，我脑海中常常会浮现他们相聚的场景，也会反复对自己说，他们或是上天派来的仙人，给父亲送最后的人间温暖，或者是无常派来的使者，引渡父亲跨越连接阴阳的奈何桥，去那个没有苦难的极乐世界。我知道，父亲是爱这个世界也热爱生命的，否则他也不可能在近四年的时间里尝尽各种生不如死的痛苦，顽强地与病魔搏斗的。除了生命最后的十三天，父亲的思维一直很清晰。这一千多天里不能开口说话，一千多天里自己无法动弹，一千多天里浑身插满了管子，一千多天里病情的反反复复～～～他在竭力试图战胜病魔，虽然最后没有成功，但努力过了，死而无憾！</p><p class="ql-block">爸爸走后这365天中，我非常非常想念他，几乎是隔三差五就会梦到他。很多次，我都想好好地写写他，可悲伤让我心悸的同时，也让我的思绪变得凌乱。他健康时的模样，他的人间往事，似乎不那么清晰地记得，却又总在不经意间穿插在我生活的每个细节里。我至今不愿意承认他的离开，虽然我亲眼目睹了他的离开和羽化，但梦里的他栩栩如生。我难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我得知了量子纠缠，得知了灵魂永恒之说，我开始有些释怀，因为有梦就能享天伦，有梦就能有欢愉。我也慢慢开始尝试着尽可能在平静的状态下思考关于《我心目中的父亲》的话题。</p><p class="ql-block">这辈子，我和他做父女七十年，我不能说自己很懂他，他也未必能懂我，但毕竟血浓于水，亲情与爱无处不在。</p><p class="ql-block">我并不想把自己的父亲描绘得“伟光正”，因为他确实是平凡的人。他的一生有过不平凡的经历，在平凡的日子里闪耀过人性之光，但归根结底还是平凡的人。我记得父亲离开时，我大姐感叹道：“这个世上像他这样单纯的人不会再有了。”是的。他确实是很单纯的人，他一辈子都不知道如何用心机，如何去对付别人，也学不会做假，说不来谎话，不会溜须拍马，不会阿谀奉承，中规中矩，骨子里还有几分清高。他不存防人之心，更不可能有害人之心，他在这个纷繁又复杂的尘世间简单且几近透明地活着，始终如一。所幸上天眷顾，许他安然，许他年高。父亲秉持职业军人的操守，尊重上级、服从领导、遵守纪律、执行命令，他的这些行为无关对错，仅仅是职业所必须。然而父亲的严谨和认真却是他与生自带的。他做事从不随意，不随意发表无根据的言论，也不随意写任何无根据的内容。他的严谨和认真对我影响很大，以至于我现在也学会了对每个关键的问题反复认证的。</p><p class="ql-block">父亲不精明，甚至都不太认识钱。长期在家照顾二老的三姐告诉我，每次发工资，母亲在清点完数字以后都会拿出一沓钱放在一边，对父亲说：“喏，迪格是be侬格。”父亲即使照单全收，也几乎不知将它们能够派往何处去，直到终于有一天他想出为朋友们订《大江南北》杂志的“好办法”来。父亲在外面受了委屈也从不争辩，用他的话说，同志之间没必要斤斤计较。即使被别人冤枉了他也不去解释，全都自我消化掉。从前我觉得他这方面挺窝囊的，现在仔细想来，他那是有涵养，是活得超脱，我开始欣赏和佩服他，尽管至今尙未能学会。</p><p class="ql-block">父亲很爱干净，也真的很干净。外表和内里都很干净。我几乎没见他有过邋邋遢遢的时候。床铺收拾的整整齐齐，衣服折得平平整整，毛巾洗得清清爽爽，个人的用品从不会乱放。我记得小时候我看到过他一双布鞋，已经被他穿得很旧了，鞋里子仍然洁白。相比之下，父亲的精神世界更加干净，他的心中装着理想与憧憬，想着诗和远方，想着能尽自己的能力在有生之年多做一些自认为有意义的事情。</p><p class="ql-block">父亲的模样很周正，俊逸中透着英气。记得父亲从前每次住院，病区里的小护士都会啧啧地称赞道：“这个老头太帅了！”</p><p class="ql-block">我自然更是这样认为的。小时候，我以为父亲都应该长成这副模样，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直到我意识到有些很丑的男人也可以被称为父亲为止。年轻时的他好像没有年老后的他好看，尤其是八十岁之后，他愈发显得轮廓分明，精神矍铄，也许这就应了“腹有诗书气自华”的道理吧。比他外表的帅更难得的，是他持之以恒、从不间断的学习精神。这种精神体现在各个方面，学习文化，学习写作，学习书法，学习做家务，学习与他人和睦相处，甚至于学习爱护家人、体恤和照顾家人。因此他变得越来越豁达通透，越来越有趣可爱。</p><p class="ql-block">是人都会有缺点，父亲也不例外。譬如他在生活经验上的木讷，譬如他的情商不够高，不懂得哄人开心，譬如他对金钱缺乏概念，不知道自己每天能不能赚到十元钱～～～但父亲活在人世的每一天多彩而充盈，思维很活跃，以善良、仁爱滋养着自己的灵魂，这就足够了。我不敢说“爹爹留下无价宝，光辉照儿永向前 ”这类的豪言壮语，但拥有这样的父亲，便真真切切拥有了充实的内心，看得清人生的方向，把握得住做人的原则，此生幸矣。 唉，积攒了一年的思念，这一刻想说想写的内容太多，却又难以顺畅地表达，因为思绪屡屡被夺眶而出的泪水冲刷。亲爱的父亲，愿你和母亲在极乐世界里安息，千万别忘了到我的梦里来相会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