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天堂的母亲——段秀兰之三：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母不待。（赵红丽）

逸兰丽

　　2005年母亲去世20周年，我写下了这篇悼念文章。2006年清明节前夕，为了缅怀她老人家，我投稿到《华西都市报》，发表在3月31日该报的专刊上，编辑将题目改为：繁花似锦的樱花树。刊登出来的文章章节紧凑些，但我自觉一个女儿的心声弱了一些，因而今天我再以美篇的形式推出我投稿的原文。只是前几日我推出的：“献给天堂的母亲——段秀兰 之一：革命人永远是年轻”中有了两位老师怀念母亲的文章，在此不再赘述，予以删减。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妈妈离开我们整整20年了！

　　岁月如梭，过去的一切仿佛就在昨天，又确已久远， 毕竟阴阳相隔，天堂人间。任凭我千呼万唤，任凭我百般思念，却怎么也不能与生我、养我、牵着我手一步步长大成人的母亲相依相见。一直以来，从未把您忘怀，只是无处倾述对您的想念。心中有那么一根弦，是不敢触动的，一动就是泪水涟涟。“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母不在”,您的离去， 给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伤痛和遗憾！在今天这个特殊的日子里，仅献给您这篇短文表达我们深深的深深的怀念和敬爱。

　　妈妈18岁就随父亲在河南老家参加了新四军，转战南北，建国初期定居在成都。我家有7个子女，一起生活的还有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姑姑，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家庭。 父亲在1957年被打成了右派，妈妈也因此调离重要工作岗位。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在当时的政治氛围和社会环境中足以摧垮一个人乃至一个家庭。面对4个老人和6个1-9岁的孩子(那时还没有我),还有正在读高中的姑姑，在对未来毫不知晓，生死未卜的情况下，妈妈没有象当时的许多妻子那样，为了自已和孩子的命运和丈夫划清界限，分道扬鑣， 而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把老人和孩子统统送回了农村老家，以防不测。自己却一直坚守在父亲身边，为我们守住了一个家。

　　后来情况稍微明了，右派定为人民内部矛盾，父亲被下放劳动，老人和儿女们陆续回到了妈妈身边，家庭的重担从此落在了妈妈一个人身上。父亲常年在外，每年只能回家探亲20天左右，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1977年“四人邦”被打倒，父亲平反。孩提时代，父亲对我是一个很模糊的概念。 记得6岁那年，听说父亲要回来了，我好激动，可怎么也想不起父亲真切的样子，于是偷偷地去看挂在墙上的像片，极力地想象着真实的父亲。

从我出生到妈妈去世的22年中， 整个大家庭的生活就靠她一人支撑着。更何况文革期间，母亲自已也被打成走资派，经受着当时走资派所经受的一切苦难。

　　我出生在自然灾害时期，一切都很难。但我的童年并不像很多小说、电影里的右派、走资派子女那样阴霾密布、凄凄惨惨。文革中期，妈妈作为靠边站的“走资派”回到家中。 她从小参军，解放后又一心扑在工作上，家务并不怎么会做。 但她以她那坚韧不拔的品质，吃苦耐劳的精神，善良豁达的性格，和对家庭的无限责任感，独自承受着来自政治、社会、经济、心理、生理等方方面面巨大的压力、屈辱和磨难。坚强地接过了生活的艰辛，并把这一切熔化在她那宽广的胸怀中，阻挡了来自外界的风风雨雨，用她多病柔弱的身躯为我们擎起了一片天空，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世界。

　　我童年为数不多的照片，张张都在傻笑，仿佛身上每个细胞都充满了天真无忧、开心快乐……从我的笑容里可以看到妈妈的伟大和付出！

　　妈妈是个非常热爱生活、乐观向上的人。在那艰难的岁月，我家院子里不仅种满了各种蔬菜，门前的小花园也被她收拾得干干净净。初春，迎春花、芍药、牡丹、紫薇相继开放；盛夏，木槿、薔薇、大丽菊、半籽莲在阳光下争奇斗艳， 牵牛花顺着竹杆爬满窗前，夕阳西下时，夜来香又和着微风沁人心肺，更有那一串串紫葡萄、桑果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 成了我们一家孩子和小伙伴的佳品；秋天，明快的菊花衬着珊瑚樱的红果，迎接着银杏树飘飘洒落的黄叶；即使是冬天， 也有黄杨、冬青、夹竹桃昭示着生命的力量。我的童年，天是蓝的，云是白的，空气是那样的清新，阳光是那样的灿烂， 梦想长着翅膀任意飞翔。我们7个子女，在那样的逆境中， 因为有了母亲，都身心健康地成长着，成为了有知识、有文化，坚强、乐观、自信，富有正义感，责任心和爱心的对社会有用之人。

　　母亲真的很重要，她塑造着孩子，可以让孩子快乐、智慧、高尚，也可以让孩子低级、平庸、痛苦。成人之后才发现，在无忧无虑、快乐成长的同时，自己许多懵懵懂懂过来的事，就这么深深地烙在了你的心灵，融入你的血液，铸就你的内心世界，形成你个性，并伴随着自己的一生。

现在我的儿子也已14岁，随着岁月的流逝，在生活的磨难和教子的艰辛中，我解读着母亲，才发现很少说教的母亲在平淡言行中，包含了怎样的睿智和宽容。自以为是的我们，作为现代母亲即使读了很多育儿的书，对照母亲，仍深感自已的不足，这使我一天更比一天增加着对母亲的欣佩和敬意。可是年少不更事，生活在母亲身边的22年里，却从未懂过母亲，这也是母亲去世后我深感遗憾和痛苦的重要原因。人到中年，当我经历了艰辛、磨难和奋斗，我才真正理解了“母亲”这个词的含义。她是摇蓝、是天空、是教师、 是榜样、是丰碑！

　　岁月是针，恩情是线，22年有多少个日日夜夜，织出了多少让我无法释怀的往事。

记得7岁那年，我患了黄胆性肝炎一-甲肝。这病在现在不算什么，可在当时却足够拖累一家人了。甲肝除了药物治疗，更需要休息和营养。可当时不仅缺医少药，物质还极端的匮乏。既住不上院，任何东西又要凭票限量供应。妈妈想尽一切办法弄来糖及各种含糖的食物，隔三差五带着我往医院跑，开了药请人在家给我输液治疗。当年成都市传染病医院在东门九眼桥外，我家住在西门，途中要转三次车。妈妈怕我累着，每次转车都要背着我。那时的公交车很少，医院又地处郊区，车很久才来一趟。一次，眼见一趟车将启动，妈妈背着我奋力跑去，赶紧把我塞进拥挤的车厢，她还未完全挤上车，车门突然关了，妈妈的胳膊被狠狠地夹在门中间。 妈妈没有吵闹，眼里含着泪花，虽然我那时只有7岁，可知道妈妈绝不会因为胳膊痛而哭泣的，我的心顿时碎了，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此情此景永远地刻在了我的心上，成了我不敢触及的伤痛。

　　哪一个女人不希望被呵护，哪一个女人不需要有依靠，而我的母亲一生几乎与此无缘。但几十年革命风雨铸造了她坚强的意志、博大的胸怀，她从不会因为眼前的困难或个人的得失而怨天尤人、戚戚切切。她一生不仅谱写了“母亲”两个大字，也以她高尚的品质、朴实的言行，深受同志们爱戴； 她说不上功成名就，却以她为人、为事、为官谱写了一名共产党员的辉煌！

妈妈因受父亲株连，被调到中学当校长。她文化程度并不高，但她是个事业心极强的人，忘我地从头学，从头做，硬是带领着铁二局一中的老师，把教学搞得有声有色。常听这里的老师说起，她怀着我都8、9个月了，还每天挺着大肚子扇着大蒲扇听高三的课，晚上又开会分析、总结到深夜。 文革结束后，“走资派”恢复了工作，妈妈本应该回到局机关工作，但此时百废待兴，特别是教育战线亟待恢复，组织上找母亲谈话，恳望她能继续留在学校，带领着老教师，重振铁二局一中的雄风。那时，妈妈已年过半百，多年来精神上的压力，生活上的艰辛，已使她健康不佳，而荒

废了多年的教育，恢复起来谈何容易，可妈妈没有考虑得太多，义不容辞的受命于危难之中。

这时，我也就读于铁二局一中，亲眼目睹了母亲忘我的工作，感受着她及她的队伍严谨治学而带给我们的力量和希望。她常常中午、晚上都在学校吃饭，常常一忙又错过了吃饭时间，就到食堂买两个馒头就开水吃； 深夜我们姐妹几个都困得进入了梦乡，听不见她叫大门的声音，惊动了邻居给她开院门是常事；每次母亲病倒，只要能下地走路就立刻回单位，或者是上班在单位，下班在医院.....为此种种，我们做儿女的不知对她抗议过多少次。我虽不知她具体在忙些什么，但作为当时的一名高中生，清晰地记得，老师们个个像上足了发条，在教材不规范的情况下， 常常给我们印发很多讲义，背课本也是厚厚的一本又一本， 早读、晚自习，不计报酬地忙碌着。短短的一年多时间，铁二局一中在1977年高考恢复后，又迎来了第二个春天。

　　妈妈，您是一座丰碑。我相信不仅亲人思念着您，更有您成千上万的学生、同事、战友:....·怀念着您！我们为您自豪，为您骄傲！

　　妈妈给我的印象中绝没有浪漫和幽默，可在“四人邦” 被打倒，父亲平反，她恢复工作后，我才发现她那些被压抑和掩埋的性格.....

这是妈妈很难得的悠闲状

　　署假的一天，她穿着一件有破洞的背心清扫花园，因为家里常有人来访，我怕被人遇见，不好。就对她说，一会家里来个人什么的，您看您那样子好笑人嘛。没想她不愠不怒地回我一句:“好笑呀，那你笑个够吧。”这不仅让我吃了一惊，也确实让我大笑起来。

　　1981年成都发大水，淹了许多街道和人家，我家院子里也积了一尺多深的水。妈妈没有一丝的惊慌或抱怨，还用木盆当船，把小外孙女放在里面，然后高高地卷起裤褪站在水中，用手划呀划，院子里响着婆孙欢快的笑声......

　　1983年暑假，爸爸和妈妈同时到东北疗养，我随同父母前往。这是我和父母唯一一次旅游，我第一次来到了北京、大连、旅顺口、沈阳、哈尔滨……走走停停，游古迹、看海踏浪，父母一路也看望了许多老战友、老同事，最后又回到河南杞县老家。我享受着和父母难得在一起的欢乐时光！

　　幸福似乎开始惠顾我们这个大家庭。然而，1984年4 月，晴天霹雳，妈妈被查出胃癌。

最后一张“全家福”：

　　从我记事起，第一次不是妈妈为了我们，而是我们为她操心、担负起了责任。我们为她签了手术单；每个子女轮流当起了她的护理员；四处为她打听良药偏方，送昆明治疗、喝鲜鸭血、抓蛤蟆敷肚.....只要有一点点希望我们什么都干，也不管科学与否。总以为有这么多儿女合力奋斗，可以战胜死神；总以为我的双手可以拉住母亲，总以为这么亲的亲人怎么可以分割.....然而，上苍啊，你为何这样不公，难道你造就了她就是为了让她承受苦难、付出、牺牲吗？她刚刚60岁，刚刚离休，刚刚可以轻松一下，刚刚可以享受一下......妈妈她不想走啊！她扔不下她的一大家。记得妈妈在无意间得知了她的病情后，一言未发，只重重地叹了口气，躺在了床上，一夜辗转，快黎明时，才和父亲平静地交谈起来，现在我只记得妈妈的一句话: “您们今后叫我吃什么，我吃什么，叫我练什么功我就练， 配合您们，争取治好这病。”坚强、乐观、自信，从来没有被击倒的母亲啊，终于未能逃过这次厄运，1985年5月9 日2:25分，一支蜡烛静静地熄灭了，她的学生为她签发了死亡通知书。

　　妈妈，每年清明，您看见您坟前那株繁花似锦的樱花树了吗？那是我们这个大家庭昌盛繁华的象征；您看见那袅袅轻烟和飘飞的纸灰了吗？那是我们送去的问候和思念。您离我们而去已20年了，我们的家在父亲的带领下没有散，您的子女相互搀携，相互关爱，度过了一个个难关，虽然现在仍偶有争吵，但却心心相印，每个小家庭也都幸福、祥和、 殷实、孩子有出息。我们把对父母的反哺之情，对您的无限思恋和感激之情全给予了父亲，他老人家虽已83岁高寿， 还天天坚持打乒乓球，安享着晚年。

这些年来，来自母亲的榜样和做为母亲的责任感转化为两股动力，从生命深处激励、鞭策着我，让我不敢怠慢，不敢松，促使我不断地修正自己，完善自已。我学会了坚韧、 无私和宽容。母亲把我抚养成人，做为母亲的我又同儿子一起成长。

妈妈，放心吧！安息吧！

只是啊！生我、养我，为我们付出一生的，我最亲爱的妈妈啊！您却太早地离开，无法看到这一切，更让我们无法报答。此时此刻，我只能双膝跪地，仰望苍天，对您深深地呼唤，道一声:谢谢，我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