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与那口老井

姜萍

家乡的老井是一处寄托乡愁的圣地，它承载着我对母亲的挚爱和深深的思念。农历冬月二十五日是母亲去世一周年忌日，提笔写下这篇拙文，寄托哀思。

2008年国庆节后，母亲居住的屯子全部迁出，搬上了离老家不算太远的动迁安置楼房，那口和母亲家只有百米距离，陪着母亲生活了几十年的老井也被钢筋水泥彻底地封存于地下。

搬进楼里居住的母亲，常常站在阳台上，朝着老家的方向念叨着，老房子没有了，老井也不在了。母亲回忆她和父亲白手起家盖老房子的艰辛，回忆她和弟弟用这口老井的水经营了七年大众浴池的快乐。母亲，老井，就这样无私地流完了清冽甘芳的乳汁，岁月无情，在井绳悠悠的荡漾中不紧不慢地走着，就到了尽头。

母亲居住的屯子共有两眼老井，因为母亲住在屯子的东侧，所以我对东侧的老井印象深刻。老井井台呈圆形，是用几块比较平整的石头铺平的，井口两块大石头架着辘轳，辘轱是用生铁铸造的，前面插上一根半弓形的把儿，一根长长的绳子拴着钩子直垂井底。老井大约有十五六米深 ，圆圆的井口也比较宽，周围用石头砌成，井水，永远那么清澈，永远那么明亮，波纹荡漾，银光闪耀。

那是1962年秋天，父母开始筹备材料，准备建新房，后来，父母把三间小房盖在离这口井较近的地方，老井见证父母的爱只有短短一年多的时间。1965年3月5日上午，母亲想做点饭给我和弟弟、妹妹吃，她掀开缸盖，水缸已经见底了。父亲一连几天被工作队找去“谈话”，让父亲检讨他的所谓“四不清”问题。

母亲心如乱麻，只好支撑身体，拿起水桶去老井挑水，当母亲把水挑到院子的时候，晴天霹雳的消息传来，父亲已经含冤离开这个世界。突如其来的打击，母亲成了“疯人”，嚎啕大哭，在院子里拼命地喊着父亲的名字，这个家该怎么办！从此以后，母亲常常一个人独坐，不言不语，也常常走出家门，不知道按时做饭给我们吃，我常常跟着母亲，拉着母亲的手，生怕再失去母亲。

家的担子母亲一个人支撑，母亲强忍悲痛告诉我：妈妈一定要把你们三个扶养成人，一定要等到你爸爸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生活的艰难坎坷，别有用心人的冷眼相待，让母亲遭受磨难煎熬，母亲的眼泪就像老井的泉水，不知道流了多少，但她从来没有向命运低头。

六七十年代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用于储水的大水缸，每天一大早，母亲就去老井挑水，虽然我家离老井只有百多米的距离，但体弱的母亲，一担水从老井挑到家，中途需要休息一次，吱嘎、吱嘎，那三尺长的扁担挑起了母亲酸甜苦辣的人生。

上小学三年级时，我开始用小水桶去挑水，当第一次把水桶放到辘轳的绳索上，当将盛满水的水桶向上提的时候，心是忐忑不安的。双手紧紧握住辘轱把做圆心摇动，任凭那井绳在辘驴上下有规则地做圆圈缠绕，待水提上来时感觉双手都是僵硬的。那时候，到老井提水的村民排着队伍，壮的谦让弱的，男的谦让女的，遇上力气小的，就有力气大的人过来帮助，母亲和我就是常常被大家帮助的对象。

母亲最怕水桶掉到井底的事情发生，每到这个时候，母亲就很焦急。有一次，天快黑了，母亲又把水桶掉到井里，赶紧去借来捞水桶的锚，一会儿蹲在井台边，一会儿跪在井台上，手里握着锚绳在井口来回拉动，有两次水桶已经露出了水面。因为力气太小，没有拉紧，水桶又“砰”的一声掉到了井底。这时，正好邻居张殿元大伯来挑水，他放下水桶，让我去他家拿来手电筒，不一会功夫，水桶“上钩”了。老井，凝聚母亲的汗水，留下了好心人对我们一家人的厚爱。

家乡的老井伴着母亲走过了难熬的岁月，又带给我很多温馨的回忆。六十年代家乡下了一场罕见的大雪，早上母亲用力打开家门的时候，发现院子里通往街面的道路已经让好心人给挑开了，并且在门外还放上了两桶水，水桶上面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这真是雪中送炭啊！

母亲含着眼泪跟我和弟弟妹妹说：一定不能忘记这些好心人，长大后要报答他们的大恩大德，可至今也没找到送来这两桶水的好心人，他们做好事并没有告诉母亲，我家小块院地里的蔬菜需要浇灌的时候，好心人就悄悄给灌足了水，母亲看着喝足了水的蔬菜，感激的泪水又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我们家是戴着“四不清”分子帽子的家庭，这些好心人只能悄悄地恩赐我们这个家庭，他们的这份纯朴、善良、恩爱，永留心间。老井的泉水滋养了一代又一代的村里人，也见证了家乡的变化。

上世纪七十年代开始，一部分家庭打了压水井，不用再去老井挑水，而我们家还没有这个压水井，母亲依旧还要去老井提水。

八十年代村民家陆续通上了自来水，足不出户就吃上了卫生洁净的自来水。老井开始闲下来，母亲还是去老井提水，洗衣洗菜，喂猪喂鸡，特别是寒冬腊月，母亲更是忙的停不下来，老井似乎不孤寂。

九十年代末，弟弟从开发区回来，开始把老家的房子改造建了大众浴池，这个大众浴池用的就是老井的水，母亲和弟弟让周边的人们享受了优质廉价的服务，开业前三天，免费回馈家乡的父老乡亲。对一些年长的老邻居来洗澡，母亲有的不收费，有的只收半价 ，母亲的真挚付出让乡亲们拍手称赞，这也是母亲对天堂父亲最好的告慰。



母亲就是不停地供我们汲饮、滋润着我们心田的一眼井，母亲慷慨地奉献着自己的温度，回报家乡的父老乡亲，母亲的爱如同老井的水永远在我的血管里奔涌。

文字：姜萍

图片：姜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