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大地基过彝族年

忍冬藤

　　大地基是楚雄市的一个偏远乡镇。应开成大哥邀约，今年的彝族年，我们以吃杀猪饭的由头去了大地基。

大地基我是第二次去了，上次去是六年前，楚雄州水务局派到我们村委会抓脱贫攻坚工作的驻村干部朱天勇带我去的。那是一个周末，他在大地基乡政府林业站的一个朋友邀约，去那里吃小鸡炖蘑菇，天亮出发，早去晚归。由于间隔了好多年，到那里又喝了太多酒，走时糊里糊涂，现在只依稀记得去那里的路很远，从楚雄出发，要走三四个钟头，乡政府坐落在一个大山头上，那里的核桃树很多。

　　不知道今年的彝族年是由哪个通晓天文历法、德高望重的毕摩决定的。按照彝族年的传统，过年的日子是属马或是属猴，如此说来，今年准确的彝族年应该是公历12月22日，刚好碰上周末，于是有了四天的假期。我虽然不是彝族，却也沾了彝族人的光，可以有四天自由支配的时间。

冬季里，农家人最热闹的事就是杀年猪请吃杀猪饭。田地里种植的小麦、蚕豆、豌豆等小春作物不需要太多精力照料，任由它懒洋洋的烤一阵太阳后，吸收些种大春时遗留下来的粪肥，再慢慢生长。闲下来的人们于是有了更多时间走亲串戚、吃喝玩乐，把养了一年多的肥猪宰了，搞上一桌子好菜，请来些亲朋好友，喝酒聊天、弹琴跳脚。今日到你家、明天来我家，整日里男的忙于喝酒杀猪、女的忙于做菜洗碗，冬季里的农人，日子过得甚是惬意。

　　楚雄开成大哥的女儿、丽梅的婆家在大地基，趁彝族年放假想回家杀猪，有这种好吃好喝好玩的机会，自是忘不了约上我们，于是驱车前往。

导航是分段的，先把车导到弥楚高速，行进几十公里后，重新导至大地基乡，继续往前开几十公里，又再导到腊脚村委会，最后导到半坡田村。初时疑惑：为什么不一次性导到目的地呢？后来才知道，这是用最短的时间到达的方法。

沿途道路还算不错，虽然穿行于崇山峻岭之间，忽而爬上山顶、忽而下至深箐，但因有茂密的森林，倒也没有头晕目眩之感，车辆平稳行驶在弯曲的单行水泥路上，窗外松涛阵阵。偶尔遇到对面来车，把一半车子开出土路，也就相安无事了。开车的永志亲家已是几十年老驾，我们不需要为行车安全担心，只管天南海北、古今中外、趣闻轶事放心谈论。

　　路途有趣也就不觉遥远，看向导航，路程只剩十多公里，时间却还需要一个多钟头，我有些疑惑，10多公里怎么需要一个多钟头？难道车子比人走还慢？导航上的未走路线标有一段一段不连续的短线条，不知何意。转眼间水泥路消失了，只剩下一条土路向前延伸，我一下子明白了导航上断断续续的路线，标的就是这一段土路。路面因为有茂密的松树林遮盖，显得有些阴潮，但因为近段时间没有下雨，有车辆一直通行，路面被压的光亮，倒也不滑，只是有些窄。这段土路由于坡陡，如果下雨，车辆绝对开不上来，想来也是幸运，今天天气很好，晴空万里，不用担心车辆打滑。只用了导航标注的一半时间，我们的车就到了目的地—半坡田村。

　　半坡田村属大地基乡腊脚村委会，那是一个只有22户农户、93人的小山村，因为坐落在山的半坡上，起名“半坡田村”。村庄下面是深箐，流有一条小河，深箐对面山峦起伏，一座大山挨着一座大山，半山腰住着几户零星的农户，在山林的掩藏下，露出零星的房屋，房屋周围稍微平缓的地方，是长满绿色庄稼的一层层的梯田。

　　在主人热情的迎接下进入院内，桌上摆放着两头刮得光秃秃的大肥猪，每头足有两百四五十公斤重，七八个人正围着猪在开场破肚，忙得不亦乐乎。一番热情的招呼之后，我们休闲地嗑起了瓜子，主人一家继续切肉剁骨，准备下午的杀猪饭。

午饭虽然因为杀猪后大料还没下锅，但猪鸡鱼牛一样没少，我最爱吃的槽血旺炒腌菜自然也端上了桌，几人小酌之后，提议四处走走、消化消化，准备迎接下午的大餐。

　　硬化后的村间道路干净整洁，我们不是来检查工作的，村间道路自然不是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刻意打扫，看来这环境卫生整治工作已是遍布彝州大地的事了。

沿着村头一条机耕路往里走，道路刚好可以通行三轮摩托，可以拉运粪肥粮食。道路的上下是一台连着一台的地块，沿着陡坡上下摆放出一片梯田，上面连接山上的森林，下面直至深箐。地块大多只有两三米宽，像横放在山坡上的豆腐块。埂子上栽满了芭蕉，地里种着小麦、豌豆、蚕豆，潮湿的土壤里庄稼长势喜人，豌豆、蚕豆正开着蝴蝶一样的漂亮小花。地块间没有灌溉的沟渠，说明这些地块土壤肥沃潮湿，播种之后无需灌溉就能生长旺盛。前行五十多米有一箐沟，路上面的箐旁长有一棵茂盛的榕树，树干直径已有六七十公分，树根铺满了一块山坡。在树根之间露出有一方圆五十厘米的小塘，里面竟然汩汩往外流淌着泉水，泉水清洌、深可见底，要不是在冬天，真想掬上一捧尝尝。家乡曾经也有很多这样的泉水塘，可供人挑回家饮用，只是近几年由于干旱，亦或是项目实施之后地下水位下降，很难找到这样的泉眼了，今日见到，仿佛又遇见儿时的玩伴，甚觉亲切，只是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儿时记忆中的泥鳅螃蟹？

深箐对面半山腰的山包上，每个山包上都零星住有两户三户人家，房子周围都是山，没有公路通到那里，连可供三轮车通行的道路也没有，目测直线距离在两三公里。“望山跑死马”，要走到对面人家去，需要下到箐底，再爬上去，估计得两三个钟头。看着山梁上的电线杆，可以确定那里的人家也是通电通网了的，心里不竟有些感慨：居住在那么恶劣条件的地方的人家是不幸的，因为生产生活条件都很艰苦；却又是幸运的，因为有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两三户人家在一个山头上，要把电架通，没有三五十万是办不了的，如果国家不考虑民生问题，只计算经济成本，就两三家人那么一点生活用电，几千年也收不回投资成本，靠农户自己解决，简直是天方夜谭！也因如此，我对《东方红》歌曲中“共产党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这个比喻有了更深切的体会。

　　晚上的杀猪宴摆了整整三大桌，坐满了亲戚朋友，我们被特意安排在了堂屋，单独摆了一桌。菜品的丰盛自不必说，当地特色的菜品“血肉”还有“核桃树寄生煮猪肺”我印象最深。主人家介绍“血肉”是用猪的槽血旺炒小块五花肉做出来的，做法很考究，如果不懂烹调技术，猪血就不能把肉完全包裹，或者把槽血旺炒糊了，已就浪费了优质的食材。“血肉”吃起来肉质鲜嫩、肥而不腻，虽然只能看到炒熟后深褐色的槽血旺，却也掩盖不了猪肉的鲜香。主人给我详细讲解了“血肉”的做法，只是“嘴上得来终觉浅、事非经过不知难”，我自衬做不出这道菜，只能抓住这次机会，多吃上几块，饱饱口福。主人介绍核桃树寄生煮猪肺可以补肺，吃后可治虚喘，夹起一块放嘴里一嚼，有一股淡淡的苦涩味，汤也是深褐色的，像煎熬出来的中草药汤。听说核桃树寄生很难找，这是特意为我们制备的一道菜，感激主人的情谊，吃肉之后又喝了两大碗汤。

　　席间安排陪客的退休老教师王老师热情好客，谈吐极佳，三杯两盏之后，酒歌一首接一首，被他改动后的应景歌词生动有趣，谈论之间，知道他教出了好多当领导的学生，他的好多学生竟与开成大哥和永志亲家有交集，更是提起他的谈兴。另有辣脚村委会李副书记在场同饮，说地理谈人文论民风、介绍社会经济历史文化、当地发展思路，实实在在满足了我的好奇心。一顿饭吃了两三个钟头，弄得主人家热汤换菜、添油加醋，忙得不亦乐乎，只待酒醉饭饱肉够，大家才一一散去，各自回家休息。

　　主人是一个62岁的老人，我也依据开成大哥以亲家相称。他是丽梅的公公，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儿子儿媳常年在楚雄发展事业，女儿也已出嫁，前几年老伴去世后就一人在家。田地里种些包谷，养几头猪，栽种的核桃每年也能卖个五六千元。由于每天出门就要上坡下坎，还要栽菜种庄稼，身体十分硬朗，精神矍铄。因为常年劳作，外貌比实际年龄显得有些苍老，谈吐间显得有些拘束，一看就是忠厚之人。儿子儿媳也曾邀其前往楚雄居住，总以不习惯为由独自在家，享受自由自在的田园生活。好在现在通讯方便，在外的儿女也可时时关注。

　　第二天准备回家，我竟然也享受到了儿女离家一样的待遇。丽梅的公公、我称呼的亲家从自家地里拔回萝卜、白菜、水芋、掐了些豌豆尖，塞了满满一蛇皮口袋，里面自然少不了新鲜的猪肉、晒干后收藏的核桃瓜子，甚至把收藏得好好的一个野生茯苓也送给了我，说那是个好东西，让我都有些受宠若惊了。

　　离别时主人亲家握住我的手，再三道歉路不好走，好像因此而对不起我们似的，只说以后有空再来，国家对农业农村很关心，也关心老百姓的生产生活，下次再来时，道路可能就打成水泥路面了。我连连答应，嘱其保重身体，也相信老人家说的话，不久的将来，进村那一段土路一定会硬化的。那时，田里的蚕豆豌豆、山间的核桃一定可以卖一个好的价钱；即使地埂上长着的一排排芭蕉，也可摆脱只能喂猪的命运，恢复它高贵雅致的名称：地莲花！作为纯天然绿色食品，摆上更多人的餐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