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冬至将至,冬寒已寒。入冬以来,天气似乎并没有明显的跟上季节的脚步,虽说也陆续有过几场不大不小的降雪,但也是即下即消,都没有明显的降温迹象,似乎今年又是一个暖冬。孰料,天有不测风云,近几日气候骤然变冷,寒风如刀,滴水成冰,今天早上更是出人意料的下起雪来,来势汹汹,纷纷扬扬,顷刻之间搅得天地一派迷茫。我站在楼台一角,眺望着这随风而过的雪花飘飞,目光所及,遥远的东南方向,是一抹影影绰绰的高大山影。我知道,山的那边,就是我的故乡。从十六七岁时算起,离开老家已经四十多年了,现在偏安小城一隅的我,不知道老家的冬天是否依然还是那样的漫长而寒冷?于是我的思绪也随着飘舞的雪花飞回到了儿时故乡的冬天。</p> <p class="ql-block"> 儿时的冬天总是在寒风呼啸中一路杀来,带着蚀骨的凄凉,带着苍茫的忧伤,寒冷的夜里让我对着呼呼的北风发出声声叹息。记忆中, 儿时老家的冬天感觉分外寒冷。或许是地处山区海拔较高,或许是地广人稀空气流通,反正感觉就是比城里冷,也比现在冷。那时候的农村,普遍家穷人多,一家人的冬衣也往往是弟兄姊妹们大的穿完了小的穿,山里人家的孩子都被父母亲用棉衣棉裤棉帽子装扮成一副臃肿笨拙的憨态,倒是确实暖和了许多。犹记得那时的我,头戴兔皮帽,身穿小皮袄,脚蹬牛鼻靴,俨然就是一个标准山里人的模样。而当我以这副模样踏入县城亲戚家的时候,却受到了满屋子城里人的关注,大伙儿都戏称我为“小东山家”,其实那时我就约略知道,这绝对不是就事论事,也绝不可能是褒奖之意。</p><p class="ql-block"> 虽然说棉衣棉裤可以御寒,但寒风照旧可以从领口袖口和裤脚处灌入,让人冷圪森森的。因为那时候物质匮乏,村里人经济缺乏,大部分的男孩子是没有内衣的,上身大多穿着一件“棉腰子”(一种肩膀处系扣子的棉背心),下面甚至连内裤都没有,整个冬天直接就是棉衣棉裤不下身。农村没有洗澡的条件和习惯,天长日久不勤换洗贴身衣物,极容易滋生虱子和虮子,让人瘙痒难耐。还记得小时候的我一到了冬天的晚上,父亲和三叔就让我脱掉衣服睡在被窝里,一人手捧一件衣服见缝寻虱,找见后就直接用两个大拇指甲盖挤死,一番剿灭后每个人的拇指甲往往是血红一片。尽管有棉袄护身,可是我的手却不经冻,每年的冬天两只手的手背都被冻成紫红色甚至溃疡,为此父亲特意用羊皮做了一副毛袖筒缝在我的两个袖口上用以抵御冻伤。至于棉鞋当然也是扛不住那恶冷天气的,加之我常出脚汗,脚上总是感觉潮湿冰冷,每天晚上回家后,父亲总是把我的棉鞋及鞋垫放在火炉旁烘烤干燥才罢。</p><p class="ql-block"> 儿时的冬天雪下得似乎更早一些,也更频繁一些。虽说没有“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的早雪景象,却也颇有“从此过冬那复事,夜深时听雪来声”的平常境遇。记忆中的那些个冬天自入冻以来就几乎是三日一小雪,五日一大雪,旧雪未消,新雪又到。雪天后不用说也是极冷的,那才叫冰天雪地哩。不论是在家里还是学校,我们这群半大小子,都得扫雪除雪,即使手冻得冰凉也乐此不疲。当然,忙里偷闲时也能滚雪球、堆雪人、打雪仗,不一会儿就会浑身是汗热气腾腾。雪化的时候,高大的教室房檐下总有垂挂着的一排排的“冰锥”,在日光下晶莹剔透。总有艺高胆大者想方设法把那些冰圪锥子横扫下来供大伙儿分享,那时的雪是纯净的,冰也应该是无暇的,多年后在县城里吃到的冰棍儿也不过如此嘛。</p> <p class="ql-block"> 冬日诚可爱,不如夜漏多。记忆中儿时的冬天是漫长的,毕竟从收秋到入仓之后,就是农闲时节了。在那个农业为主的时代,乡里人家就有了大把的时间可以享受或者挥霍了,其实又何止是冬三月呢。但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并没有因闲暇时间的充裕而水涨船高,天长夜短,饥寒交迫,农人的一日三餐就改成了每天两顿饭,所以,那时候的学校也就更改了作息时间,由上下午的到校上学变成了一次性集中时段的在校学习生活,俗称“一下校”。天寒地冻,走风漏气的教室里聚集着几十个懵懂顽童,却只有一个一尺多高的老旧火炉供暖,煤炭还得凭票供应,其冷热程度可想而知。坐在教室里,双手对插在袖筒里,几乎不能伸手写字,双脚冻的实在受不了,只好一齐使劲跺脚,响声惊天动地,却搞得室内尘土飞扬,实属难堪。一下课,大家飞一样的跑出教室,女生踢毛健蹦蹦跳跳得热汗直流,男生们没有这个绝技,但有一种省事费力的号称“挤油油”的游戏却也让我们乐此不疲。众人争先恐后地跑到教室外面的山墙下,一个个对着太阳靠墙站好。大家憋足了劲一齐向中间狠挤,咬牙、猫腰、弓腿……左边的同学使劲往右边挤,右边的拼命阻挡左边的进攻,队型忽左忽右地摇摆着,大家嘴里一边哈着白气,一边不停地喊着:“挤、挤、挤油油,挤到山南吃羊肉……”在此起彼伏的挤扛下,在来来回回的拉锯式对抗中,男孩们的身子便暖和起来,甚至汗都要冒出来了,“挤油油”带给我们身体上的温暖和最大的乐趣。还有盼望的就是体育课,不论是跑步,还是打球,奔跑跳跃,热火朝天,直到下课铃声响起。因为放学较早,家庭作业早已在饭后就一口气做完。于是,相约三五玩伴,或奔赴于村前的河面上溜冰,或聚集在村街的空地前玩“打缸”“打讨吃子”“藏埋埋”等游戏,直到夜幕降临才恋恋不舍地回家。最难熬的就是慢慢长夜了,那时既没有电视手机,也没有课外读物,寒窑孤灯下,有的只是父亲立于地下剥麻杆,有的只是母亲坐在炕上缝针线,要么就是村邻们围坐在一起,吸着旱烟袋,闲谝着家长里短的趣事,或者听闻父亲叨拉自己曾经当兵打仗的故事……我常常就在这灯火阑珊和烟雾缭绕之中渐入梦乡。</p> <p class="ql-block"> 一冬烟火气,最浓故乡情。儿时的冬天里,庄户人家的日子总是清苦的。我的老家属于山区,受自然环境的干旱少雨和山地的影响,这里过去只种植山药、莜麦、胡麻、糜谷黍、豆类等农作物,农人们虽从春到秋终日躬耕垅亩胼手胝足,但靠天吃饭广种薄收,温饱依然难以为继。大集体年代,我们生产队里每年年终决算,每个工分少则几分钱,多则不到两角钱,我们家挣工分的劳力少,全靠父亲一人的分红收入,日子过得总是紧巴巴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后期,家乡的人们每年都有两三个月缺粮,为了解决青黄不接的困难,就靠政府提供救济粮,救济粮主要就是玉米为主。整个冬天,尽管母亲变着花样给我们做着吃玉米面饭食,但是怎么做总也离不开玉米面食材,每天不是玉米面粥煮山药、玉米炒面,就是玉米面锅贴、玉米面窝头,无怪乎时人戏称之为“双手欢迎靠边站”“九外一中猴儿壳壳”。倒是庄户人家也有粗粮细作的时候,玉米锅贴子和上点糖精吃起来感觉甜盈盈的,暂时也能掩盖玉米面的粗涩难咽;玉米面发酵后做成发糕酸甜虚软,也是不错的口感;玉米面压制成的钢丝面也颇有面条般的享受。特别是用玉米面做成的环儿,在天然的一冻一消中尽享舌尖上的美味,至今回味无穷。多少个冬夜的围炉夜话中,炉膛余烬里烧烤的山药散发着香气,让我急不可耐连皮带渣一扫而尽,边吃边哼着“烧山药,不剥皮;存下钱,买飞机;买上飞机打美帝”的童谣,感觉所谓的幸福生活也不过如此。不过儿时的冬天,最感幸福快乐的还是寒假的时候,因为那里有个腊月,腊月里意味着过年就要开始了。在那比较贫穷的年代,只有过年的时候可以添件新衣服,可以吃上平时吃不到的猪肉,可以吃上饺子,可以吃上白面馍馍,还可以挂红灯、玩花炮、看社火、走亲戚。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人间福满门。其实无论小孩,还是大人,也许只有在如此仪式满满的年景时光里才会演绎出如此舒眉展眼的欢乐颂吧。</p> <p class="ql-block"> 梦中每迷还乡路,愈知晚途念桑梓。少小离家,天涯飘蓬,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一晃自己业已年近花甲,父母早已作古,老屋化为废墟,寒冷的冬天里父亲剥麻劳作已成为我的回忆,母亲在寒冬腊月挑灯夜战纳鞋缝衣已成为我的念想。儿时的玩伴也已奔波在外不再联系,徒留下那些已经失去的充满童心的风景总是挥之不去。其实,对我来讲,故乡的冬天,就是儿时的冬天,儿时的冬天想起来永远是那么寒冷而又温暖、漫长而又短暂、苦涩而又甜蜜。现如今,处江湖之远愈久,念乡愁之苦愈盛,恰如这寒冬中的冰雪,冷冽清寒,恒久绵长。</p><p class="ql-block">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与子同袍,吾谁与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