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1952年，解放初期。</p><p class="ql-block">在县南街的街口，右手第一家是一个高大的宅院。</p><p class="ql-block">咱们先不要说它那门楼有多么气派，大门两旁石鼓上的小狮子，被孩子们磨的多么光亮，就单单说它那门槛，就高的让我们这小孩子们迈的时候，必须要扶着门框。</p><p class="ql-block">走进大门是一个宽阔的四合院，北房是南关乡公所，东西厢房，是乡文艺队放锣鼓乐器、排练节目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所以，只要锣鼓一响，我和几个小伙伴就飞快的跑到那里观看，去的次数多了，对那个大宅院自然也就熟悉了，知道了它里边还有二进三进的四合院。</p><p class="ql-block">二进三进的院子里住的什么人呢？小孩子好奇心强，在节目排练的间歇时，免不了就悄悄的走进二院三院，去看看究竟。</p> <p class="ql-block">迈上两阶青石台阶，走过一个四四方方的，有着垂花的门洞，就来到了二进院。这个二进院也是一个四合院，青砖漫地，有北房和东西厢房 ，据说都分给了没有房住的贫困农民和酱园药铺的帮工。白天人们都出去种地的种地，干活的干活儿，这院子里显得比较清静。</p><p class="ql-block">这院子北房的中间，有一个小巧的月亮门儿。站在月亮门口，却看不到里边的三进院子是什么样的，因为月亮门里边有一道镶着砖花的影壁。</p><p class="ql-block">这三进院子是什么样的呢？</p><p class="ql-block">里边又住着什么人呢？</p><p class="ql-block">我和小伙伴儿老梆子，莽莽撞撞的跑过月亮门，绕过了影壁，却一下子定在了影壁一旁。</p><p class="ql-block">因为，我们看到了两位从没见过的老太太！</p><p class="ql-block">她们坐在北房那宽阔的廊下，好像在乘凉，也许是在商议什么事。</p><p class="ql-block">她们和我们见过的所有老太太绝对不一样：</p><p class="ql-block">她们太干净了！</p><p class="ql-block">月白色纱褂，深蓝色裤子，一尘不染，而且俩人穿的一模一样，连那宽宽的裤腿下面露出的，细脚伶仃的小脚，都穿着一样的干干净净绣着暗花的小鞋；</p><p class="ql-block">她们太清瘦了！</p><p class="ql-block">白皙俊朗的脸庞，干净利索的短发齐齐的拢在脑后，耳垂上还戴着闪闪发亮的小耳环，瘦清窄骨的身子，端坐在身下的八仙椅上；</p><p class="ql-block">她们太神清气闲了！</p><p class="ql-block">见我们撞进来，不惊不喜不怒不慎，有一位只是抬眼似看非看地向我们这边望了一下，而另一位竟然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继续轻言细语的和对方说着什么……</p><p class="ql-block">呀！这是什么人啊！怎么和我们平时见的老太太们，那些穿着破衣烂衫，或补丁衣裤，蓬头垢面，干活累的满面尘土，高呼噜大嗓的说笑，对孩子们大声叫嚷不休的老太太们……那么不一样呢？</p><p class="ql-block">这两位白发老太太，好像有种让人说不出来的气场：肃穆，闲静，祥和，贤淑，精明，聪惠，自信……还有那不怒自威……</p><p class="ql-block">这气场，让上我们近不得，远不得，不敢大声吵，不敢走进看，更不敢像往常一样，无拘无束，肆无忌惮的蹦蹦跳跳了！</p><p class="ql-block">我和老梆子悄悄的转过身，悄悄的出了月亮门，一溜烟的跑出了二进院。</p> <p class="ql-block">这是谁家的老奶奶呢？</p><p class="ql-block">怎么从来没有见过她们呢？</p><p class="ql-block">她们有家人吗？有孩子吗？</p><p class="ql-block">她们怎么那么阔气？穿的那么好，那么干净，还坐着带后背有扶手的高腿椅子。俩人中间还有一个古香古色的高腿茶几，上面还放着一个我们从没见过的棕色的、小巧的、圆圆的茶壶，这是什么壶呢？怎么和我们见过的，所有家庭的圆柱形大茶壶不一样呢？后来才知道那叫紫砂壶。旁边还有两盏带底托和碗盖的小茶盅儿……</p><p class="ql-block">回家赶紧问了家人，他们说那是县城中梁、宋、齐、许四大家族中的许家老奶奶。</p><p class="ql-block">“那两个白头发老太太可不简单呢，她们是两个大人物的原配夫人。她们的丈夫，一个是冯玉祥的炮兵司令，一个是多国留洋的外交官……解放前，半个县城的卖买全是他家的，你们进的那个大宅院，只是他家在县里面几个大宅院之一。他们在北京、天津还有不少房产、买卖呢！听说他们的儿孙大都在外发展，有的成了大商人，有的成了原国民政府的官员，还有的做到了部长级呢！”</p><p class="ql-block">“那怎么不把这两位老奶奶接出去享福呢？“</p><p class="ql-block">我不解的问道。</p><p class="ql-block">“接出去享福？呵呵！人家那大官儿早就在外边娶了三妻四妾，那还想着家里这老太婆！”</p><p class="ql-block">“别看这俩老太婆老了，她们也是知书达礼，识文断字的呢！年轻的时候也是漂亮的大姑娘呢！唉，嫁给这样的人家，碰到这样负心的男人……有什么法子呢？哦，其中那个年轻一点的老奶奶，她的儿子可是咱们解放军的大干部啊！听说在上大学的时候就偷偷的加入了共产党，上了延安，当了八路军，也是出生入死的抗日啊……这不，解放了，想把他老妈接到北京去，可那老太太就是不去，非要和她的嫂子就伴在家里生活……”</p><p class="ql-block">“你看，她家别的房产都分给了穷人，但是因为这个老太太家的儿子是咱们的解放军干部，所以就给他们留下了这第三进的四合院……”</p><p class="ql-block">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p><p class="ql-block">可是，虽然知道了这两位老太太的来历，还是禁不住自己这个小孩子的好奇心：</p><p class="ql-block">她们俩是姑嫂？是轴娌？还是……</p><p class="ql-block">她们哪个是冯玉祥炮兵司令的夫人？哪个是那个外交官的夫人？哪个又是解放军干部的母亲？</p><p class="ql-block">她们关系为什么这样好？穿一样的衣服，恐怕也是吃一样的东西……</p><p class="ql-block">她们每天都做些什么呢？</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禁不住的好奇心，让我又拉着小伙伴老帮子，悄悄的踏进了那个月亮门，悄悄的从影壁墙后探出了小脑袋一一</p><p class="ql-block">只见其中一位老太太戴着老花镜，正在认真地、仔细地看着手中那本发黄的，半卷着的线装书。她在看什么呢？是唐诗？是宋词？还是什么古文章？</p><p class="ql-block">而另一位老太太，手里端着那有底托有碗盖的茶盅，半眯缝着眼，呆呆的望向前方。那眼神空空的迷迷的 ，她看到了什么？也可能什么也没看见……也许，她看到了那个当年如花似玉的自己，风姿卓约的自己，正在这县里首屈一指的大宅院里，翘首盼望着远在天边的丈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丹青柳叶写于2024.12.23</p><p class="ql-block">图片来自网络，诚谢。</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