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神舟一号

<p class="ql-block">作者:程济威</p> <p class="ql-block">四年前的今晨早起,我倚在床头看微信,发早安,如今这习惯已经成了每天必备的功课。突然,一行骇人的语言跃入眼帘:二哥走了!这是小妹济维发在家人群中的噩耗,我连看了两遍,确定真实,顿时,失声痛哭!</p> <p class="ql-block">命运为什么对二哥如此的不公。出生不到一个月,二哥便在母亲的怀抱中乘坐军舰在海上颠簸。那是抗战刚刚胜利之际,在越南受降的国军五十二军为防东北落入北极熊之手,奉命乘美第七舰队紧急北上。随军的母亲刚好临盆,于是滞留香港。生下二哥后,未及休养,随即抱着二哥乘船返南京。海上风高浪急,母亲身体难以承受,呕吐不止,以致奶水不足,致使二哥体质一直虚弱。</p> <p class="ql-block">二哥一来到这个世界,注定他的一生需要劈波斩浪。他风雨兼程,尝遍酸甜苦辣。他身体的内部结构也与常人不同,心肺呈相反,医学上称为镜像人。据说,这样的人,360万人中才有一例。由于月子里二哥没有得到好好的呵护,小小年纪经常闹病 ,还得了天花,当时已经是气息奄奄、不省人事,由于不屈不挠的母爱,终于感动天地,使得二哥跨向地狱的那一步又被退了回来。</p> <p class="ql-block">48年底,扬州刚解放时,解放军的一个团部某机关就住在我们家东边的那一间屋子里。身着棉大衣的首长对我家非常和蔼,不时地与我母亲拉扯家常。我大哥、二哥常常站在他们房间门口,好奇地看着他们忙里忙外地张罗,他们还用部队统一使用的洋磁碗,盛上一两碗菜粥给我俩哥吃,有两只洋磁碗还一直保存在我家,我下放时,还带走了一只。看到解放军的仁义,母亲选择了相信解放军,请人叫回了我父亲,从此,哥俩加上后来出生的我便生活在红旗下,新社会。</p> <p class="ql-block">我们家弟兄姐妹感情比较深、比较真,因为我们经历了太多的风云,尤其是前面的老大老二老三:五三、五七、五九,六一以及十年动乱无一幸免。正常的求学渠道对我们是奢侈的。二哥初二辍学后,碾转皮市街读私塾;三年困难时期,尚在长身体的二哥经刘振和、金桂林夫妇介绍去了宝塔湾化工厂。小小年纪,个头又小,为了生存,没有多久二哥便像大人一样成为正式操作工了。一次,化验室的一个化学试剂罐发生爆炸,二哥的半边脸被炸伤了,全家人吓得要死。但是,路还是要走的,“荆棘丛中下足易,明月帘下转身难”。二哥明知前面的道路充满荆棘,还是毅然决然地拨开荆棘往前奔,所以,有了日后的成功。</p> <p class="ql-block">三年自然灾害时,二哥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刻。可是每月的计划无论怎样计划,也只能勉强糊半月多一点。一次上班,他拎着那年代特有的腰子型饭盒,里面是自己做的大麦面疙瘩,走在古旗亭时,饭盒掉落在地,半盒带到单位当午饭的疙瘩翻了。正好走在后面的大哥见了,心酸不已,但是,也只能是无可奈何。二哥犹豫了一下,拎起空饭盒继续向前了。这一顿,他肯定是饿着肚子在工作。回家后,他丝毫未提。二哥就是这样,有苦却不说,有泪却不流,并不是不想说,也不是不想流,生活里,苦的时候很多,把泪悄悄咽下,生命中,哭的时候不少,把苦轻轻隐藏。  </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二哥调到了冶金机械厂,参加冶金机械厂的建厂。那是在一片废墟中刚刚批准新建的工厂,隶属于冶金工业部。二哥看到了希望。尽管,新工厂要从挑砖运瓦开始,二哥不辞劳苦,总是奋战在一线。也吃了不少苦。厂子建成了,二哥却离开了新建冶金厂,去了后来在那儿干到退休的电讯仪器厂。</p> <p class="ql-block">一次到文化局进行作风交流,接待的刘金敖副局长说,铁货巷你们程家有三杰,我知道,这是人们对程家经历过特殊岁月患难与共三弟兄的肯定。我自知学识浅薄,比较大哥二哥的才华相去甚远。大哥二哥一文一理,出类拔萃。大哥是电力英才,其名望、影响至今不衰。二哥天性聪慧,记忆过人,无师自通的能摆弄出各种无线电、音响扩大器。他从矿石收音机起步,到自装五灯七灯交流收音机,再到安装出铁货巷第一台示波管电视机,试放的那天,轰动了整个小巷。二哥永远是弄潮儿,什么玩意新鲜,他钻研什么玩意。什么电唱机、电视机,别人没有的,他先有。在厂里,他的技术有口皆碑,能独立设计高端电气产品,从而无可争辩的成了时为部属企业的主任工程师。</p> <p class="ql-block">三弟兄为了生存,过早的接触了冷冰冰的世界,弟兄之间的交流比起富足之家的弟兄少了许多,但并不是没有感情。下放后,我每次回家,二哥总是问长问短,有时,兄弟俩到东关城门口买两块火烧,拌两块凉粉,开一瓶啤酒,端张橙子,边喝边聊,一聊就能聊半天。</p> <p class="ql-block">年轻时,二哥也是热血青年,也向往进步。三年困难时期,国家号召年轻人四个面向: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二哥亦是心潮澎湃,积极响应党的召唤,多次打报告要求到新疆去,有一次差点还就批准了,由于二哥的技术在单位已经小有名气,还是被厂里留了下来。现在想想,当时幸好留了下来,要不然,我们家也就没有现在的好二嫂子了。</p> <p class="ql-block">二哥的个性比较倔强,不喜欢阿谀奉承,也反对阿谀奉承。他的真朋友不是太多,最铁的当数刘金泉,就是李福康的舅大爷。另外,还有大尤、毛冬生、高恒余。他完全可以凭着他的超高技术赢得广泛的人脉关系,可他宁为普通人操心尽力却不愿意取悦某些权贵。市人医外科一把刀张乃光是个音响发烧友,得知二哥的名气,慕名登门求教,开始,二哥对张來光不冷不热,后来,看到张來光的仁心不昧,对济坤妹妹的尽心尽力,便满足了张的心愿。</p> <p class="ql-block">才子佳人,郎才女貌,自古佳话。二哥的才华自然也赢得了厂花的芳心。成亲时,家里腾出一间房间,厂里还给了二哥二姐新生活一张木架子床。我借了一辆板车,到厂里拖床。那时的工厂在广陵路的巷子里,进厂门需要通过门卫盘查。那天,正好是未来的二姐庄秀兰值班,二哥正在广播室慷慨激昂的读着,《人民日报》社论,不知道未来的妻子将三弟拦在厂门外,结果,便是一出喜剧。</p> <p class="ql-block">二哥二嫂夫唱妇随,相濡以沫,共同养育了一双可爱也非常孝顺的儿女。二嫂的到来,给我们家带来了无限欢快,无论岁月何等艰难,二嫂总是无怨无悔,与我们这个大家庭同甘共苦,不离不弃了半个世纪。我20岁生日那天,家里没有钱,二姐知道后,立马从刚刚领到的工资中抽出10块交妈妈备菜,尽管那时,二姐的月工资还不足30元;二哥也是,有一次,我天不亮起床去农场,妈妈问我身边有没有钱,我支支吾吾,妈妈明白了,叫醒二哥,二哥毫不犹豫地将口袋里的钱全部翻出包括铅角,统统让我带上。二哥到化工厂上班后,厂里食堂有营养肉,在那个年月,肉是何等的珍贵,二哥知道我在家,自己舍不得吃,带回家给我改善生活。</p> <p class="ql-block">二哥天性至孝。由于长期与母亲住在一起,所以,与母亲的感情很深。后来,厂里有了宿舍,新宿舍有抽水马桶,有水泥地平,这是多少老城区人的梦想,然而,二哥搬进新居时,居然还哭了,舍不得离开母亲。</p> <p class="ql-block">二哥对待姨娘也是如此,那真是赛过亲娘。姨娘家一旦有事:修修电视机、收音机什么的,姨娘一有电话,立马动身。他到姨娘家如同自己家里一样,无拘无束,高兴摆弄什么就摆弄什么,姨娘家搬到孝宁卫干休所时,我与他一起去过一次,他一进门就动手,而我则有点不自然。 </p> <p class="ql-block">二哥与二舅舅的感情也很深。二舅在泰州教书时,寒暑假必定要来我们家住一些时。我与大哥二哥常到解放桥边上等待泰州来的班车,来家后,二哥忙不迭到大众食堂买青蒜烫卜页,这是二舅舅酷喜的菜。二舅落难三汊河,二哥经常去看他,每当二哥与小弟妹去时,二舅舅就非常开心。二舅走的那天,二哥非常难过,是我陪着他到广陵路上的电话局打长途电话给在金坛的姨娘。</p> <p class="ql-block">二哥是外冷内热型的人,对邻居家边的人特别的热情。家里的电唱机、音响,邻居的伙伴们,可以直接进门摆弄,就像自己家一样。</p> <p class="ql-block">十年期间,zfp上门抄家,撬天花板,撬地板,挖地三尺。能砸的当场砸了,能烧的现场烧了,能揣入口袋的装入自己口袋。每每事毕,二哥还打盆清水,拿条干净毛巾、洋胰子,给这些家伙揩脸,擦手,还要买下午犒劳犒劳这帮家伙,弄得这帮家伙悻悻而去。</p> <p class="ql-block">刚刚时兴电视时,二哥与二姐亲自为我组装了一台12吋黑白电视机,外壳是㷱猫的。电视带到农场后,引起了轰动,当时正好播出中国女排世界赛,家里挤满了人,我与妻只得将床铺撤去。那知,放了没有几天,电视出现了问题,我拿回家,请二哥为我检查,他知道我假期紧张,只有一天时间。那天的夜晚特别的冷。他喝了咖啡认真的一个一个部位排查,到了下半夜,终于发现是一个零件的参数弄错了。结果,在天亮之前,让我把修好的电视带回了。后来,国内市场进口了大批罗马尼亚大屏幕电视,他又为我买了一台24吋的黑白大电视。</p> <p class="ql-block">2020年12月2号注定是个特殊的日子,这天,二哥住进了某三甲医院肝胆胰外科接受一个微创手术,摘除长在十二指肠内的一个息肉。医生说,如果这个息肉不摘除,有可能会演变为“癌”!主刀的主任是个经验丰富的博士,硕士生导师,也曾为我们家另一个亲戚开过刀。病人相信医生的准确判断也对医生的劝说深信不疑。因为,没有那一个医生不想在自己的手里出现奇迹。</p> <p class="ql-block">手术的第二天,我们去看他,他正在看手机。看到我们兄弟姐妹,还与我们拱拱手道谢。没有想到,到了下午,就进了重症监护室。进去前,二哥坚决反对,但已是身不由己。侄女儿出于孝顺签了字。自从进了重症监护室,二哥的情况便每况愈下。他在里面焦急,我们在外面焦燥。一道玻璃门,隔断了生死,阴阳两重天。每日里弟兄姊妹坚持去探望,只有从短短的几分钟视频中眼睁睁地看到他在一步步走向地狱,全家人心在滴血,却是无可奈何!</p> <p class="ql-block">没有想到,活蹦活跳的一条生命,走进医院,便将自己走没了。22天,生命是何其的短暂、何其的脆弱。我们没有追究医院的责任,医方也开始检讨自己在那个环节出了问题。最终,我们家人选择了宽容、 谅解,这是我们家人与众不同的品质。我们还要感谢这段时间给予我们热情帮助的朋友。生命是一种长期而持续的累积过程,属于我们该得的,迟早会得;不属于我们该得的,即使侥幸巧取也不可能长久保有。看清这个事实,人生的重大抉择,就可以淡然应对,泰然处之。 </p> <p class="ql-block">二哥,今天是你离开我们整整四年了,四年来,我们无时不刻在想念你。没有想到,您的离去,二姐也随您而去了。愿你俩在天堂相互依偎,互相取暖,天堂不再有痛!</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