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传》的几点微瑕

老孙

林语堂是译著《苏东坡传》的原作者，其《自序》首句说：“我写苏东坡的一生其实并没有别的理由，只是想写罢了”。换句话，其主观意愿不是为苏东坡立传，只是写一部以苏东坡为主角的书而已。《苏东坡传》是译者给取的名，是无数人茶余饭后的谈资，无疑是本好书，只是不宜以史料的名义引用。不过一部书再怎么经典都会有瑕疵，《苏东坡传》也一样。 瑕疵一王安石的“三不足”——“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张译本说“这是苏东坡赠予他的标签”（p074）；宋译本作“这是司马光给他加的标签”。然，司马光、苏东坡的文字里都没有这段文字，出现于元脱脱《宋史•王安石传》：“甚者谓‘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 瑕疵二曾巩不是欧阳修的“好友”、“朋友”，而是弟子。宋译本p29：“欧阳修很欣赏那篇试卷的文体和内容，以为一定是好友曾巩所西。为了避嫌，他把子由（误，应是子瞻）第一改为第二名，于是苏东坡考了个第二。”张译本：“欧阳修对此文章的内容与风格之美十分激赏，以为必然是他的朋友曾巩写的。为了避免招人批评，他把本来列为首卷的这篇文章，改列为二卷，结果苏东坡那次考试是列第二。”（p37） 苏辙《栾城集》卷之二十二《墓志铭一首•亡兄子瞻端明墓志铭》：“……嘉祐二年，欧阳文忠公考试礼部进士，疾时文之诡异，思有以救之。梅圣俞时与其事，得公《论刑赏》以示文忠。文忠惊喜，以为异人，欲以冠多士，疑曾子固所为，子固，文忠门下士也，乃置公第二。” 《欧阳修纪年表》庆历元年（1041）纪事：“本年，曾巩入京师太学，进谒欧阳修，有《上欧阳学士第一书》，并献杂文《时务策》两篇。欧氏爱赏之，以得人为喜。”欧阳修《居士集》卷二《送杨辟秀才》：“吾奇曾生者，始得之太学……至宝异常珍，夜光惊把握。” 瑕疵三苏东坡填词之始，既不是宋译本所说，熙宁二年（1072）“在杭州发现了词”，也不是张译本的“在黄州”（元丰三～七年，1080～1084），而是嘉祐二年（1057）中进士前。 宋译本：苏东坡在杭州发现了词，深深喜爱，到杭州第二年就写了不少乐府词。（p117）张译本：苏东坡在黄州时才发现了词，极其喜爱，从在黄州的第二年开始大量填词。（p142） 朱孝臧编年，龙榆生校笺的《东坡乐府》卷一，“神宗熙宁四年壬子（1072），先生年三十七，在杭州通判任上”。到熙宁七年九月得旨“移知密州”，同月离杭，“十二月三日到密州任”止，共50片。若依此为据，宋译准确。张译说“在黄州”，至少误了5～6年左右。 《苏轼文集•尺牍•与子明（苏不疑）兄》一则，注释中时间是黄州。有言：“记得应举时，见兄能讴歌，甚妙。弟虽不会，然常令人唱，为作词。近作得《归去来引》一首，寄呈，请歌之。” 传递出一重要信息：苏轼填词时间比较早，嘉祐二年（1057）中进士时早已填词了。《苏轼诗集》卷一，出自嘉祐四年（1059）苏轼丁母忧除服后自眉山还朝途中作《南行集》一百篇，与自言基本吻合。也就是说，苏东坡填词时间比宋译早至少十五年。 瑕疵四《老练•太后恩宠》在言及苏门弟子时说：“这时候大家公认黄庭坚、秦观、张耒、晁补之是‘苏门四学士’。后来又收了李廌、陈师道两人，成为‘苏门六学士’ 。”（宋译本p202）张译本p241同样作“苏门六学士”。案：准确的说法是“苏门六君子”。因为李、陈皆非进士。按宋制，非进士者不可能为学士。 瑕疵五卷四《流放岁月•海外》张译本p328，宋译本p273皆有：“某到贬所半年，凡百粗遣，更不能细说，大略只似灵隐天竺和尚退院后，却住一个小村院子，折足铛中，罨糙米饭便吃，便过一生也得。其余，瘴疠病人。北方何尝不病；是病皆死得人，何必瘴气。但苦无医药。京师国医手里死汉尤多。参寥闻此一笑，当不复忧我也。故人相知者，即以此语之。” 此文见《苏轼文集》卷六十一《尺牍•与参寥子二十一首》（p1864）之十七，之十六题下注：“以下俱惠州 ”。所谓《海外》，特指谪居儋州事，时间是绍圣四年（1097）六月后。而谪居惠州，则是绍圣元年（1094）十月，“某到贬所半年”，已明确信札时间，绍圣二年（1095）的4～5月间。把它置于《海外》，显然是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