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我一双慧眼

王腊忠

在医学的辽阔天地里，医生们各自在刀光剑影中舞动生命的旋律。外科医生如同在刀尖上翩翩起舞的艺术家，而重症急症科的医生则是与时间赛跑的勇士，与死神进行着无声的较量。相比之下，口腔科似乎常被视作温柔的港湾，一个低风险、高回报的朝阳之地。然而，作为一位在口腔科摸爬滚打了三十五年的老教授，我只能苦笑以对。

外行或许难以想象，口腔科医生的日常并非那么风轻云淡，风光旖旎。不说那些繁琐至极的根管治疗，让人掏得万念俱灰；也不说拔智齿时的精疲力尽，头晕目眩；更不说小儿患者的哭闹与抗拒，让人心力交瘁。单就“火眼金睛”，明察秋毫，准确诊断疾病这一点，就足以让我们一把鼻涕一把泪。稍有不慎，就可能引发治疗纠纷，留下难以言说的后遗症。

曾有人质疑，人造卫星都能上天，为何你们连颗牙齿都治不好？对此，我只能无奈摇头。就如家庭装修，装饰材料和粘接技术都能做到严丝合缝，光滑齐整，但口腔科的补牙树脂，即便是进口的，也时常让人提心吊胆。就连武汉口腔医学院的根管治疗大咖、彭彬教授都坦言：他的根管治疗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九，而他牙椅旁边的辅助设备价值超过三百万。想想我们这些基层医院，成功率更是可想而知，让人不寒而栗。

岁月如流，我从那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年轻医生，变成了如今诚惶诚恐、战战兢兢的老教授。口腔科医生的职业生涯，就是一场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旅程。

37岁的男性患者刘某，是因为智齿冠周炎发作，由桃源一位口腔医生专程介绍过来找我拔除的，已经在当地投照了口腔曲面断层片。叙述病情为右侧下后牙区阵发性疼痛，晚间厉害，难以忍受。来到我科室后，我仔细检查发现右下智齿未萌出，牙龈未见明显红肿，张口度基本正常，右下第一磨牙颌面有隐裂痕，无明显叩痛及探痛，周边牙龈无明显肿胀，右侧下颌其它牙齿仔细检查，无阳性体征发现，查阅口腔曲面断层片显示右下智齿低位水平埋伏阻生，牙周无明显阴影和骨质破坏，右下第一磨牙根尖未见明显阴影，不能明确诊断为智齿冠周炎，建议先吃药观察。第二天因晚上因疼痛加剧，提前复诊，右下第一磨牙出现轻微叩痛及探痛，再次投照口腔ＣＴ对比先前曲面断层片，发现右下第一磨牙有隐裂痕迹。立即召集科室同仁一起会诊，一直考虑右下第一磨牙牙髓炎可能，无明显临床表现支持右下智齿冠周炎诊断。遂给予右下第一磨牙根管治疗，一周后复诊，症状消失，疼痛缓解，免除了高难度智齿拔除之苦，成功避免了一起可能发生的医疗纠纷。如果不仔细甄别，按照桃源口腔科医生的建议直接拔除高难度阻生智齿，不仅不能解除患者第一磨牙牙髓炎带来的疼痛，还会因为高难度智齿拔除后新的创伤导致疼痛加剧，因为这个智齿拔除的难度不亚于我们完成一台颌面部肿瘤手术。

四十岁的男性患者张某，是专程来找我拔除左下颌阻生智齿的，来到诊室后就不停唠叨，说是朋友介绍他过来的，听说我特别擅长处理智齿，又快又准，手术后创伤小恢复快。这是一个已经萌出来的垂直阻生智齿，属于智齿里的初级难度版。但术前拍片是一种常规，毕竟智齿牙根的变异情况比较多，根尖有下颌神经管走行，但这个患者死活不愿意照片，在我电脑上开出照片单后，叮嘱他去门诊缴费，否则我拒绝拔智齿，此时他才极不情愿磨磨蹭蹭，拿出他已经在外面诊所拍的片子。原来十天前他因为自己骑摩托车摔伤，导致了下颌骨骨折，只是没有明显移位就没有住院处理，这次是在一个所谓兄弟狗头军师的授意下，专门来碰瓷的，谁给他拔除了这个阻生智齿，谁就有可能被讹，承担他拔除智齿导致下颌骨骨折的后果。接下来我立马在常德口腔行业微信群里发布这一情况，要大家这段时间格外小心，防止此人上门碰瓷，后来几天反馈，此人确实陆陆续续去了几家诊所，都被拒之门外，有了我的提前警示，至少常德口腔科医生应该都没有上当受骗，听说过碰瓷车、碰瓷人，但碰瓷医生拔智齿少之又少。社会通常只教育我们不要以恶毒之心揣摩人，但现实中有些人真不能算人，医生不能拒诊，所以只能慎之又慎。

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刚从德国留学归来的25岁男青年李某。他因左下唇外侧的一个小痘痘反复挤压，导致下唇部弥漫性肿胀、高烧不退。在我院急诊和口腔科治疗后，症状虽有缓解但又反复发作，家属也不理解，颇有微词。我察觉到病情变化不合常理，怀疑艾滋病可能，经过科室会诊和HIV筛查，最终确诊无误。

经过细致追问病史，小李终于吐露了自己那段非同寻常的恋爱过往。自父母离异后，他便陷入长久的精神迷离中。尽管母亲倾尽所有，竭力为他铺设了一条金灿灿的留学道路，但他却未能如预期的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反而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世界，醉生梦死，甘愿沉沦。他怎么也没想到，正好年华的自己，竟会沾染如此怪异的癖好，并得了这种不治之症。

故事的终章，无需多言，整个家庭被愁云笼罩，仿佛陷入无尽的黑暗。母亲悲痛到极点，精神几乎失常。我虽置身事外，内心却五味杂陈。他的身体状况糟糕至极，免疫力降到冰点，即便是微不足道的一颗青春痘，也可能成为一场狂风骤雨，想来不禁毛骨悚然。

身为一名口腔科医生，倘若没有一双洞悉微毫的火眼金睛，很难在纷繁复杂、千头万绪的病情中游刃有余，如鱼得水。稍有疏忽大意，就会陷入官司的泥潭难以自拔，更遑论安心沉浸于医术的精研与专业技能的攀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