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的文： 英主刘秀，居然也讲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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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文说到刘秀的许多好处，今天感觉意犹未尽。古话说：养天地正气，法古今完人。刘秀实在是可以算得上中国历史上一个大完人。按班固的说法是：“绍百王之荒屯，因造化之荡涤，体元立制，继天而作。系唐统，接汉绪，茂育群生，恢复彊宇，勋兼乎在昔，事勤乎三五。”

若要有所诟病，那就是在对待世系传承的大宗与小宗上，刘秀竟然为了政治正确而不惜将自己的嫡亲祖宗请出宗庙，甚至将自己的亲生父亲刘钦也别庙而祭，而且自己还不能祭，只能让群臣百官去祭。这却是为何？这话还得从头说起。

殷商时期，王室对于自己的祖宗除了有谥号（相当于死后给个纪念名号，比如某帝），也有庙号（比如某祖、某宗），也就是单独立庙祭祀，因此就得有庙号，但要求祖有功，宗有德。西汉一朝的庙号制度因刚恢复所以并不完备，也可以说过于慎重，轻易不给上。刘邦死之后，儿子惠帝刘盈也没有跟老爹上庙号，还是后来的景帝想起来给上的。

西汉一共十五位皇帝，真正有庙号的只有四位，另有三位有过庙号，但最终被剥夺。这四位包括太祖（庙号）高皇帝（谥号）刘邦、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世宗孝武皇帝刘彻和中宗孝宣皇帝刘询。这四位有庙号的皇帝要么有功，比如开基立业的高祖刘邦，比如文治武功兼擅的世宗刘彻。要么有德，比如开“文景之治”的太宗，比如开“孝宣之治”的中宗刘询。

问题是，“文景之治”的另一个帝主汉景帝却没有获得庙号，说来也是一怪。但极其幸运的是，景帝这一脉十四个皇子中帝星最为闪耀，一共出了三支帝脉。

最近的一支是景帝的儿子刘彻，直接继承了老爹的皇位，是为汉武帝，在位五十四年，是大汉帝国一代震古烁今的雄主。稍远的一支是景帝的六世孙刘秀（刘发的五世孙），伏脉百年，开创东汉两百年基业，武功既抗，文德术修。最远的一支是景帝的庶子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人刘备，伏脉三百年，开创蜀汉基业，鼎足三国。

汉武帝时期，为了加强中央政府对诸侯藩国的管理，刘彻实行“强干弱枝”的弱化藩国的“推恩令”，即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余的王子爵位递减，实封侯爵，然后逐代推之。因此，一般四、五代之后，很多王室宗族基本上就是白身甚至农民了。

我们来看看刘发这一支：刘启——刘发——刘买——刘外——刘回——刘钦——刘秀。

作为景帝皇子的刘发是第一代长沙国王，第二代嫡长子刘庸继承王位，其余的王子则降封侯爵，例如第二代非嫡子刘买为舂陵节侯。第三代刘买的非嫡子刘外是郁林太守。第四代刘回是钜鹿都尉。第五代刘钦是南顿县令，可谓一代不如一代。

到刘秀9岁时，父亲刘钦（南顿君）就死了，刘秀基本上就成了一个白身子农民。在承平时期，皇室宗族日子好过，繁衍过甚，又快又多。比如，中山靖王刘胜一人就生了120多个儿子。因此，散在全国各地的汉皇室宗族人数于是乎急剧增长。

几代推恩之后，有皇室宗族血统而沦落为庶民者就多了起来。比如景帝六世孙刘秀，躬耕垄亩；比如刘胜后人刘备，织席贩履。所以，《红楼梦》里说：“皇帝也有草鞋亲。”

宗室子，汉元至今，十有余万人。——《汉书·平帝纪》

现在问题来了，刘秀以复兴汉室为名打下江山，但要坐江山时得探本溯源，厘清名分，谁是哪一支藤上发的芽，得说清楚。西汉一众皇帝是大宗，而刘秀这一支上溯到五世祖刘发是庶出的庶出，是支脉，是小宗。所以，虽系皇族，但名分大不同。

这里所谓大宗小宗，至少可以从两个方面定义：一个是嫡长子系列是大宗，余则为小宗；一个是继承帝位的是大宗，是君，没有继承帝位的是小宗，是臣。因此，在皇室宗族里面怎样祭祀，如何排位，嫡庶关系等都是大问题。

“陛下兴于匹庶，荡涤天下，诛锄暴乱，兴继祖宗。窃以经义所纪，人事众心。虽实同创革，而名为中兴，宜奉先帝，恭承祭祀者也。”——《后汉书·列传·张曹郑列传》

于是就有人上书说，如果祭祀刘秀父亲刘钦这一支舂陵四世（祖父刘回、曾祖父刘外，高祖父刘买，按高、曾、祖、考的顺序），那么，西汉的那些皇帝算怎么回事？大宗是君，小宗是臣，君臣怎么能够并列呢？照此说法，刘秀生父刘钦这一支就不能进入西汉皇帝高庙并列而祭。

高祖刘邦是受命祖（天授或神授），皇位并非由其父辈传来。而如果光武帝认定自己的“革命工作”是中兴汉室，兴继祖宗，意味着继承的是汉室皇位，而不是得之于自己的生身父亲。如果不是中兴汉室，又怕来路不正，合法性有问题，不足以号令天下。因此两难！刘秀自己的生身父亲这一系只能算臣，而君臣不能并立，否则有违礼意。

而舂陵四世（刘钦这一支），君臣并列，以卑厕尊，不合礼意，——《后汉书·列传·张曹郑列传》

因此，如果要讲求大宗，正大光明，就不能因私亲而求小宗。

礼，为人后者则为之子，既事大宗，则降其私亲。——《后汉书·列传·张曹郑列传》

这样，根据西汉帝位的辈分排下来，刘秀必须认汉元帝刘奭为父亲，那么祖父就是中宗汉宣帝刘询。而且，必须刘秀本人亲自祭祀，因为刘奭成了嫡父系列，是正宗，也是大宗。这样的话，生身父亲刘钦就不能再称之为“正宗”父亲，只能另立“皇考庙”。这个唤作“尊尊之敬，亲亲之恩。”

大司徒戴涉、大司空窦融议：“宜以宣、元、成、哀、平五帝四世代今亲庙，宣（刘询）、元（刘奭）皇帝尊为祖、父，可亲奉祠，成帝以下，有司行事，别为南顿君（刘钦）立皇考庙。其祭上至舂陵节侯，群臣奉祠，以明尊尊之敬，亲亲之恩。”帝（刘秀）从之。——《后汉书·列传·张曹郑列传》

在这样两难的政治高压下，英明神武的刘秀同志最后也只能接受一个事实，将自己生身父亲这一支的祭祀另外立庙，而且自己也不能亲自祭祀，只能交由文武百官。园庙的位置也只能随方就圆，按所在地进行。

南顿君（刘钦）以上至节侯，皆就园庙。南顿君（刘钦）称皇考庙，钜鹿都尉（刘回）称皇祖考庙，郁林太守（刘外）称皇曾祖考庙，节侯（刘买）称皇高祖考庙，在所郡县侍祠。——《后汉书·志·祭祀下》

在政治正确面前，合乎礼法而违背人情的寻根闹剧，一代英主刘秀也只能忍了，也只能认了。这听上去，有没有一点像后世明朝嘉靖皇帝的国本之争？

最搞笑的是，为刘秀这一支出了最大力的刘发同学，由于是刘秀的五世祖，隔得太远，连舂陵节侯这一支的私亲祭祀也没有能够挤进去，大可一叹，刘发同学最终成了东汉皇室的孤魂野鬼，你说，这到哪里说理去？！

也许，2000年前，政治正确是一种天时，连天子也不敢违抗。有时候，政治正确还是一种面具，可以遮掩许多见不得人的东西。

2024年12月4日

北平的文：《英主刘秀，居然也讲政治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