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篇：火车北站

蜀子川

火车北站

一九五二年，党的生日那天投入运营的成都火车站，如今已是一座集铁路、地铁、长途汽车和公交等多种交通方式于一体的综合交通枢纽，也是我在此站乘车去全国各地次数最多，留下深刻印象的火车站。

一

初中毕业时，我的脚步只是从村里迈到广兴乡中学校，方圆十二里地。但却通过地理地图，知道了祖国的好多山川河流，甚至这个地球的大小。

春节前，山村里总是下着细雨，雾蒙蒙的。那天上午，父亲下地里干活去了，我打开柜子，弄了几斤大米，背到街上去卖了作路费，到外面去看看世界。

出门时，我怕父亲不放心，写了张纸条放在饭桌上。他不识字，只有拿给村里的会计读给他听，听了就知道我去哪里了，就放心了。

翻过山垭口，突然下起雨来，淋湿了我的衣裳，鞋子上沾满烂泥巴。到了竹篙街上，我先到邮电所旁买上用钢笔写在白纸上的“竹篙——金堂”的车票。等到下午两点半，一辆送了货的大卡车来把买上票的五人安排上车。卡车上有车蓬，我们抓着车厢板站在前面，在寒风中弯腰弓背，缩成一团。

一位同学曾告诉我，她父亲在城厢工作，毕业后要去那里耍一段时间。我没有专门奔着她去，是考虑当天赶不到成都了，干脆在城厢外的公路边下了车，去找她。走了好长时间才到街上，找到她父亲所在的工厂。

一眼就看见她和弟弟在工厂住宅区门口，喊她时，她惊讶地站起来看着我，没有说话，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我大胆地跟在她后面，进屋。父亲上班去了，我们和母亲围着火盆取暖，摆农门阵。第二天上午，我们向母亲打了招呼后，去看望班主任万老师。

昨夜的雨停时间不长，泥泞小路很滑，难走。我俩卷起裤脚，不停地提醒，小心掉进冬水田里。在老师家，围着饭桌坐下。老师说，你们正是读书的时候，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恢复高中……我们都说，好想上学，说出了少年的梦想。

当天下午，我离开城厢去成都。走时同学说，后天她也要到成都来，并告诉我在成都后要住的街道和门牌号。我在火车北站附近下车，路灯亮了，广场左侧楼顶上立着“成都”二字，是人们通常说的火车北站。

我先去吃了二两面，再去火车站候车室。在候车室里转来转去，看看列车车次牌上写的内容，了解那些火车都要开往到哪里去。突然，几声震耳的汽笛声传来，身边有人说是火车进站了。

夜深人静，候车室里剩下的旅客，有的互相背靠背打瞌睡，有的男人躺在条凳上打鼾。我坐在凳子上，等待天亮。“起来！起来！打扫卫生了。”我揉着醒松的眼睛，睁眼一看，是打扫卫生的阿姨在喊我，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梦。窗外透进一束暗淡的晨光，好像又是个阴天。

人到了危急关头，脑子里最容易想起的是曾经见闻过的事。呵呵，村里的杨姐就是嫁到龙泉驿吧，村里人都把那里叫郊区。我仔细地看着列车车次，发现下午三点多有一趟路过龙泉站的慢车，出成都的第一站。

第一次坐着平稳的火车行驶在平原上，就是比在山沟里好。难怪村里的姑娘们都想嫁到郊区去，可是长相不出众一点，是嫁不过去的。

出龙泉驿站，天黑了。村里炊烟袅袅，犬声四起。我挨家敲门问户，终于找到了杨姐的家。

第二天，杨姐陪我进城，走街穿巷，找到了同学说的那个地方。她说的话都是真的，有那街那门牌号，但门上挂着铁锁。回家的那天，杨姐又陪我去看了那街那门牌号，门上依然挂着锁。

杨姐给我买上车票说，回到家里就快过年了，正月初二回村里见。她望着我上了班车，我望着她消失的背影。

二

一九七九年一月，西南前线响起隆隆炮声，全军进入一级战备。正当我们天天听取传达战报，以不平静的心情关注军校放不放假时，上级通知来了，对越作战是局部战争，不影响军队院校的正常放假。离开家乡六年了，没有享受三年义务兵的探亲，也没有享受单身干部一年一次的探亲假，好不容易等到了放寒假。

学校给我和高中同窗、部队同军校的夏战友，买的是乌鲁木齐至宝鸡站的硬卧票。列车翻山越岭，奔驰在戈壁沙滩上，激起我对入伍时坐闷罐火车、七天七夜来到天山脚下新兵训练营的回忆。

到宝鸡下了车，我们到售票处买上至成都的站票。晚上十二点挤上车，车厢走廊里，厕所里外都站着人。翻秦岭，整整一晚上，天亮才见到光明。

车到火车北站，天又黑了。战友的未婚妻上车站里来接上他，还给我在北站附近找了个地方住下。车站上和军工站，随时都可见到军车军人，准备上前线去。军人和战争，战争和女人怎么总是连在一起呢？那些独来独往的女孩，脖子上围着红色丝巾，含情脉脉的双眸，不停地向这座城市使出深情。

第二天，乘上成都至金堂的班车，午后到了金堂汽车站，然后再坐班车到广兴。车到镇场口的狮子桥头，太阳已经落山了。六年前，敏陪父亲送我到桥头上车的情景涌上心头。家乡几年的变化，就是长途班车通到镇上了。

时间长了想回家，回到家里又没有什么让我兴奋，也许家乡的贫穷，无形中淡化了我的乡情。过年那天，只有我和父亲面对面地坐着，算是团圆，比起在部队过的那六个春节，还是热闹一点。

初一那天，我登上星宿山，山峦叠嶂，阵阵鞭炮声打破了乡村的宁静。我双手叉腰，仰头凝望，布满少年脚印的小路，弯弯曲曲，历历在目。当时，令我感慨最多的是，童年的幻想。

火车票是晚饭后的八点半的。上午，我把行李箱寄放在火车站，乘一路公交到人民公园（见图片）。春来了，阳光透过薄雾，落下温暖，公园里的湖心在微风吹拂下，细波飘动。三五只鸟在树梢上，偶尔起落，似几点音符，犹如奏响优雅的钢琴曲。

三

时光一页一页地翻过去，消逝的是青春，迎来的是爱情。如果对初恋已经定格了，再去叙述那些反复式的恋情，就必然显得苍白和无意义。星星还是那些星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那些大街小巷，那些田野，那些公园，都将承载我们的欢乐。

提干三年后，我除了给父亲寄去一点钱，只存到四百元人民币。而且还想携妻回家乡，享受一下当时已经开始流行的旅行结婚。我托一位在火车南站兵站工作的战友给我们买上一张硬卧、一张硬座车票。早晨大雾迷漫，寒气逼人。在市委工作的老乡找了一辆北京吉普，买车票的战友让司机开上挂着红色军牌号的北京吉普，两辆小车送我们到火车站。虽然没有结婚仪式，但在我们的心目中，也许是当时的最好排场了。

在宝鸡站里买上站票，上车，进不到车厢里，只好把行礼放在车门口，停站上人时再挪动，靠着车门站到天亮。第二天下午到了德阳站，乘务员告诉我们，空出来几个硬卧铺。我跟着乘务员，去补上三个小时的票，躺在铺上，终于感到安逸了。

出站右拐，不远处就是我已经熟悉了的军工招待所。写房间时，我从衣服包里掏结婚证，没了，不知道在哪儿丢掉了。我们没有住一夜五元钱的单间，而是分别住在有四个床位的大房间里，两人只花了二元六角钱。

在成都玩了一天，没有去人民公园了，去了杜甫草堂。晚上我俩逛街，走到北站附近的红星照相馆，进去照了合影照，就是我们的结婚照吧。

第三天，我俩乘车回到广兴镇，再走十二里山路，到家天已黑了。父亲拿着电筒，在村头等着接上我们。父亲把已经凉了的红薯稀饭热好，再炒好一荦一素两个菜，虽然简单，但吃上就是香。

虽然父亲没有为我们的婚事做多少准备，但还是把床上的棉絮套上了新被套，铺上新被单，换上新枕头新枕巾。没有洞房花烛夜，却感受到了新婚的温暖。

春节后返校，在火车北站遇到新疆军区通讯总站的两位女军人。她们是从成都入伍的，是老乡又是干部，有共同语言。在她俩的协助下，在兰州转车，住进了兰州军区招待所。约好第二天上车的时间后，她们就去找兰州的战友去了。

在兰州，两个半天的时间，我们去逛了五泉山公园，看了黄河大桥，增添了一点军人旅行结婚的内容和意义。

四

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交通逐渐发达起来，出差多是乘飞机，基本冷落了火车。六年前，一位同事在调回山东老家之前，专门来成都看我，并在金堂待了几天。回老家时，他选择了坐火车到所在的地市，比乘飞机方便。

走的那天我给他带了些家乡的桔柑，提前到火车北站寄放行礼，然后打车去逛春熙路。排队在春熙路龙抄手吃了特色小吃，再到茶馆茶叙，等晚饭后上车。

他得知我当时刚关注了“诗评万象”公众号，在网上学写诗，非要我写首诗。赶着鸭子上架，即吟《火车北站送友人》：

域外路遥峰白头，昆仑傲雪逐风流。

闻琴辙北犹余恨，望月楼西又润眸。

满树蓉花朋渐少，半江秋水梦方稠。

锦城别后温情在，蜀醉池莲记泛舟。

2016年10月7日

自那以后，我再没有去过火车北站了，因为成都东站运营后，从老家出发去哪儿都很方便了。让人高兴的是，二О二二年十月，火车北站停止办理客运业务，正式开启扩能改造工程。改造后的成都站将成为线上式高架候车特大型站，一座庞大的枢纽站将是集城际高铁、市域快铁、地铁及城市公交于一体的立体交叉、零换乘的综合交通枢纽。将来，这里既是一座城市中心的生态绿地，更是往来人员流动，感受成都“公园力”的第一张名片。

我期待，期着成都站融入更多城市符号、历史元素，投入运营以后，继续讲述火车北站与这座城市交汇的历史，讲述和市民与火车北站相融的新旧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