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世时,在冬日暖阳里,母亲最欢快的时刻是在自己的小院里冼衣服。</p><p class="ql-block"> 那是2000年以后的事情了,母亲有几年在家独居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生命在于运动,母亲那时已是八十多岁的老人。我觉得她的生命之所以能超过村里的一般老人,除了她时刻保持一种豁达欢快的心态,更多原因是取决于她无论干什么事都是自食其力。在南院的东墙角,她自己动手用砖头砌了土炉子,每天她清晨都起的很早,挎着粪萁子从河边拾点干柴回来,坐上锅,就点燃干柴开始烧饭炒菜。母亲在河边拾的都是干燥的小树枝,油性大,也烟雾多,弥漫在她的周围,呛得她眼泪直流,一个劲地擤鼻涕……</p><p class="ql-block"> 吃完早饭,涮完碗筷,母亲拿起扫帚把屋里屋外扫扫弄弄后,就坐在门口一条小凳子上,手拿着针和线,撅着嘴,露出女人做针线活时那种执着和专注的表情,开始缝补自己一些有了烂洞的衣服。她缝的时候,会制造出一种如放在铁架上的水壶开了锅一般的声响,扑扑声,滋滋声。总是那么繁忙和富有节奏感。她那苍老灰暗的却有力的指尖在不停地捏着戳着,她手里的针在闪闪发光。</p> <p class="ql-block"> 七点多钟刚升起来的太阳,冷冷清清地挂在离我们家院子不远的一棵柳树上,随着天色渐渐变亮,太阳像一只背后被炉火烘烤的大面饼一样,有了热力。母亲心中期盼的冬日暖阳总会随着屋里西墙上的挂钟上秒针滴滴答答声如期到来,当一缕缕黄红色的阳光,照得满院子一片明亮的时候,母亲就开始动手洗衣服了,她用土水井压水。水从阴凉黑暗的地冒出来,清色的水源顺着铁管子里那个斜出的喇叭筒形状的出水口,流进那带有像弓弩一样钢筋梁的塑料水桶,满了母亲将它提起来紧走几步倒进靠近西墙北侧的那两米长一米宽半米的水泥槽里。阳光很暖,井水也温和,她要多倒几桶水,给自己洗衣服。快八十岁的人了,除了她那颗不服老的心,身体各个地方都衰老啦。特别是两条腿疼得厉害。但她还是一无既往地坚持自己的原则,能自己干了的事情她绝不同意让儿女们干,别说洗衣服这样的小事,由于腿疼,母亲提水时有点迟缓而吃力,她时不时地放慢脚步,让自己在水井旁停一会儿。她的身影斜进屋子的门廊里,像一棵枯萎的老槐树拖着长长的影子在堂屋后墙慢慢地晃动着,冬天了,没有鸟叫的欢闹,没有虫鸣的干扰,连澄澈的天空都没有一缕尘埃,那一瞬小院是最静的。</p> <p class="ql-block"> 我和母亲是屋前屋后紧密相连的两处院子,我住北屋,母亲住南屋,南屋院中有小菜园。这原先是三弟结婚时住的房子。多年来,母亲跟着俺二姐在贾汪生活。后来三弟一家搬到鹿庄中学里住,母亲就过来在这里独居了。在傍晚里那些暗淡的时光中,她很少在家里静坐或者看电视,她总是在村子里转悠,逢人说她离不开村子,在贾汪城呆不习惯,就像一株泥土里的植物,没有泥土,凭空移栽在钢筋水泥里,她不适应。她话语很多,就像机器离不开运转一样始终唠唠叨叨地不停:在家多好啊,出门是坚实的土地和院落,还有明亮的阳光,再沿着门口的路往东走十几米就是绿油油的田野和清新的风啦。</p> <p class="ql-block"> 一个上午母亲就坐在院落里水槽边洗衣服,旁边是她种植的一年四季都是湿绿鲜嫩的韭菜,周围环绕许多株蒲公英,白色的绒球像灯盏一样在冬日暖阳里亮着。母亲用搓衣板洗衣。被浸润的衣服平放在衣板上,她给衣服打肥皂,衣物上像挂了一层霜,然后在衣板的条纹上,她用一双手灵活地搓洗和翻动它们。白色泡沫洋溢着,荡漾出一朵朵像玻璃球一样浅蓝色的气泡,在阳光下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芒来。接下来她把衣服扭成了麻花辫,母亲的两只手去用力地拧它们。灰色的水滴落下来,直到衣服不再滴水珠。那双手再将衣服展开,抖平,浸入另一个大水盆里。母亲用清水投洗它们,弯着腰身,衣服出水时哗哗地响。她苦,她累,却自足而快乐。洗完衣服,母亲开始一件一件地往院子上空的铁丝上挂,小心地展开,让衣服迎着阳光。那时候我看到母亲那满是皱褶的脸上荡漾着开心的笑容,是最慈祥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