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雁荡山自古被称为“寰宇绝胜”,自然是看山看水的好地方。来到雁荡,看水,主要是看瀑。大龙湫、小龙湫、三折瀑等历来都是圈粉无数的名瀑。李太白先生谓庐山瀑布“飞流直下三千尺”,自然属于夸张,但这种夸张用在大龙湫身上可能更加合适。可惜的是,李大诗人没有到过雁荡山,他的浙东南之旅,仅止步于天台山,他给天台山写了跟多诗。如果他去了雁荡山,危峰奇瀑,他肯定会写出比咏庐山瀑布更“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什么奇妙佳句来。</p><p class="ql-block">在名瀑众多的雁荡山,有着好听名字的燕尾瀑,实在太微型太普通了。它只有短短的一折,尚未飘逸开来就注入潭中了。而潭也不显得深幽,因为这里地势开阔,没有山峰和林木合拢过来形成的清幽环境。而且这个瀑布水量并不充沛,第一次我们来此,因为连续多日的晴燥天气,没有下过雨了,瀑布的水量之少完全是合理的。但此番前去,是在多日连阴雨之后,而且有些天的雨量还不小,我们满心以为燕尾瀑的水量必定是很充足的,而且因为是短促的瀑布,可能气势和声量更加的大,轰轰隆隆,山谷为之震荡。但令人遗憾且令人惶惑不解的是,直至我们来到了它的面前,我们还没有感受到它的震耳欲聋的声响,瀑水仅仅只是薄薄的一段带。虽然我们的队友中多人都以“天下百晓”著名,但因为对燕尾瀑的生成及其来路上的自然条件没有能像徐霞客一样进行考察,所以至今没有能解开心中的疑惑。</p> <p class="ql-block">尽管燕尾瀑仅仅具体而微,资质平平,但它仍然非常有名。我以为它的有名大概有三个因素:一,因为它是雁荡山这一片深山里唯一的一条瀑布,山因水而灵动,行人山行多时,挥汗如雨,口干舌燥,到此忽有一股含着水汽的清风吹送过来,忽闻“哗啦啦”的一阵阵瀑水倒悬下注的声音,行人的整个身心为之一振,心神就像被洗过一样的清爽。人们会立即奔向水潭边,瀑布前,如果是夏天,就会马上涉入水中,像孩子一样开心玩水。二是它与周边的环境共同组成了这一块巴掌大的谷底特有的自然人文景观。在上一次的游记(《雁楠赏枫之旅》)中,我写到过了离潭才五十多步远的地方,有互相连接的两条著名古道:往右走是四十九盘岭,这条岭不险峻,但上下山道路线比较长,在深秋初冬时节,这条道以红叶著称。而在两条古道连接处往左走,是更悠久的斤竹岭古道,最早探险走在这条路上的人中,有一位大名鼎鼎,就是被称作“中国山水诗人鼻祖”的谢灵运。这条古道一直傍着溪流,别绕趣味。谢灵运在走过古道后即兴赋诗一首《从斤竹岭越岭溪行》,这首诗现在就刻碑立在古道的起端处,在诗碑旁边还立着一面花岗岩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山水诗发祥地之旅。</p><p class="ql-block">而在紧靠着古道和燕尾瀑的南边,有一座千年古刹能仁寺,能仁寺是雁荡山地区最早的十八座古刹之一。能仁,梵语的意译,意思为有能力与仁义的智者,也就是指佛祖释迦牟尼。能仁寺始建于北宋年间,即公元999年,俗称大镬寺,因为寺内能仁寺中有一大铁镬,高1.38米,直径2.4米,镬重18500公斤,系1092年(北宋元祐七年)所铸,大镬的作用历来众说纷纭,一种以为是蓄水以备救火之用,但史料记载是大饭锅。南宋时期,因为地处通往都城杭州的古道旁,鼎盛时人员往来频繁,据说有僧人三百,香客每日千人。没有这么大的锅,就供应不了这么多人的吃饭。近百年来,能仁寺很多文物房舍被毁,但大锅和大锅亭竟然幸存下来,就是在大炼钢铁的时候,也没有人来打过它的主意,所以它能逃过劫难,也算是一桩奇迹。</p><p class="ql-block">有此诸胜,所以一年四季,来这里的游客都很多,他们有的来探访深山藏古寺,有的人来踪前人之游步,访古道涉清流或赏红叶,有的则来深山听瀑洗耳,观瀑洗心,有的则兼而有之。</p> <p class="ql-block">不知黄岩近代大书画家柯璜先生和他的三位好朋友来到这里,是仅仅慕燕尾瀑之名而来呢还是慕能仁寺或斤竹岭或四十九盘岭古道之名来此后见到燕尾瀑之胜,不由兴起而握笔题词于崖璧之上?我们不是考据家,不知道在柯璜等四人来之前燕尾瀑就已经名闻遐迩了呢还是因为有了他们的到此一游并题壁之后才声名远播呢?现在柯璜先生的题壁还完整鲜明地保存在瀑布边的崖璧上:</p><p class="ql-block">黄岩柯璜题同游者泽国阮季良黄岩邱仲玉程健行</p><p class="ql-block">柯璜先生的这几行题壁,凡黄岩人来此都很兴奋,但也都想知道这四个人都是何许人也。柯璜先生名气最大,他是民国年间的大名人,与著名画家齐璜齐白石号称“双璜”。他是黄岩桐屿人,是中国现代史上一位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教育家,博物学家,书画家,长期担任山西图书博物馆馆长,山西美术协会主席,新中国建立后,已是古稀之年的柯璜担任了全国政协委员。而同游者阮季良,是民国年间台州温岭的著名实业家,号称“泽国阮半街”。泽国镇与黄岩南乡的院桥镇只隔着一座黄茅山,近两年,我参与编辑《鉴洋湖志》,知道阮季良还来过院桥镇鉴洋湖,并在湖内的岛上修筑别墅亭台。阮季良先生为富而仁,办过泽国的学校和医院以及保安团,是一位出名的慈善家。阮季良跟燕尾瀑一带地理也颇有渊源,他的生坟就建在能仁寺附近,而且他建护镬亭对保护大铁镬有功。那么,阮季良建生坟于此,是不是跟当年随从柯璜等来赏玩燕尾瀑、见到此地山水殊胜、风景绝佳而心动不如行动有关?</p> <p class="ql-block">本月初,我们一行五人赏红雁楠,再一次来到燕尾瀑,我们都极想破解与柯璜先生同行的另外两个人的身份,但当时我们都不得其门而解。回到家里后,“嵩岩潮溪”兄在我们“五人行”小群中发出这么一条信息:这个邱仲玉是育婴所所长,那个程健行何人?</p><p class="ql-block">原来他查到了温岭文史专家黄晓慧兄的一篇关于温岭狄氏的一篇文章,文中提到了主要生活于民国年间的黄岩人邱仲玉:</p><p class="ql-block">光明狄氏民国时有一位叫狄望云(少怀)的,曾在松门开当铺20年,捐助1000块银元给泽国安老院和黄岩育婴所,黄岩育婴所所长邱仲玉代为向海内诗人征诗,取《孟子》“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之意,汇编为《幼幼集》,这本集子在温岭市图书馆有藏。</p> <p class="ql-block">现在就剩下题壁中的最后一个名字程健行了。但我们遍查无着,不仅在地方史志上找不到这个人,就是在功能强大的搜索引擎百度上也查不到。我们都以为再也查不到了。我们并不感到太意外,因为人类生生不息,死者已矣,大多数人都死得无声无息,除了亲友们的心痛过之外,他没有再在地球上留下什么痕迹,况且是本来就虚无缥缈的所谓名声。但他的名字总是因为名人柯璜的题写而留了下来,虽然与名字相对应的人这个个体生命已无从考证,但更多的人连名字都留不下来呢。</p><p class="ql-block">就在我们都已经准备放弃的时候,昨天我参加了《鉴洋湖志》的编写推进会,因为我负责“人物传”部分的编辑,所以无论是古代人物还是当代人物的小传和简历都汇总到我这里。此前我已经收到了大部分,昨天的会议上,金馆长又发给我四篇小传(简历),其中近代人物一篇,当代人物三篇。这位近代人物叫程立鼎,榜名体乾,号健行,鉴洋湖耆山上岙人。读到这里,我还没有特别触动,直到读到如下一段:</p><p class="ql-block">程立鼎先生,京师大学堂预科3年,京师大学堂法学本科5年,留校任教,期间聘约堂弟入京师大学堂图书馆职工。上世纪四十年代弃教返乡里,得黄邑县令和学人器重,并与乡贤柯璜,泽国阮季良为契友,三人同游雁山燕尾瀑现存巨幅石刻。立鼎先生擅文章,性耿介,于上世纪五十年代末学屈子之忠义,投河自尽于路桥某支流。</p> <p class="ql-block">可能同游的四人中邱仲玉的名气不大,所以小传竟忘了写。这篇小传虽然字数很少,但信息量不少且重要,起码有三点:一是解开了程健行(立鼎)作为四人同游者最后一位的身份身世之谜;二是程健行毕业于京师大学堂,京师大学堂乃北京大学的前身,他不仅是京师大学堂的学生,还是京师大学堂的老师。三是他晚年死于非命,虽然小传语焉不详,但当时的历史背景,我们作为后辈,也都是懂得的。就在昨天下午,与我们的《湖志》编写推进会同时召开的,是在台州科技职业学院举行的纪念仇重诞生110周年座谈会。仇重是抗战初期黄岩师范的校长,积极组织和支持师生的抗日救亡活动,后来成为了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中国有名的童话作家,在中国儿童文学史上有他的一席之地。但在十年浩劫中,他也未能幸免。他在黄岩老家离家出走,从此杳无音讯,人间失踪。</p><p class="ql-block">2024.12.22</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