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牛肉炖萝卜

南山秋雨

1969年初冬，我家跟随三线建设的大队人马，乘军列，从甘肃西北戈壁到四川广元。下了火车，随即分乘汽车，一列车的人分散安置，散落在广元山区各乡镇。我们一众人先被安顿在嘉陵江边的虎跳镇。
抢建三线的职工，带着家眷，家什打成行李，与人同行，一路风尘地来到了一个偏远陌生的地方。
山区的初冬，没有大西北的寒风凌厉，漫天风沙和干燥，气温亦高，雨水尤多。细雨若丝，天阴冷潮湿，压抑憋闷得很。从干燥寒冷，嗖地转换成潮湿阴冷模式，地域环境的突兀改变一时很难适应。
虎跳镇依着江，一条小街，古香古色，除去赶场天，平日里清幽恬静。街头后方，不远处，山脚下是片平坝，建有一所灰砖黛瓦的学校。我们暂栖身学校，住在空置的干打垒老教室内。男职工单独住，女人带着子女住。空教室的地上，沿四周垫上稻草，铺上竹席，然后分铺位，所有人都睡通铺。女人带着孩子，一家只能分到一张席子的铺位，拥挤不堪。铺盖从随车走的自家行李里取。睡觉不老实的孩子常滚到别人家的席子上。夜里，总有人在睡梦中被踹醒，引发一阵儿骚动。
学校配有食堂，住校学生吃伙食团。单位借用食堂给职工家属做大锅饭。一日三餐，学校先做。学生的饭做完，厨子退下，单位的火头军便上灶台。入川建三线的队伍成建制从老厂剥出，啥岗位的人都不差，包括炊事员。
大锅饭一直吃到我们离开虎跳镇，时日不算长。大锅烧菜，给我的印象最深，吃的最勤的是萝卜炖牛肉。时值初冬，正是萝卜旺季。镇子和学校四周的菜地里种满了萝卜，有红皮的，有绿皮的。萝卜缨子绿油油的，四敞着，挺拔着。红萝卜头上，叶子中间的茎，红红的，亮亮的，奋力地支撑着宽大的叶片。红绿相间的缨子，水灵灵的一片片，生机盎然。生在地里的萝卜不甘土下的黑暗寂寞，不管红萝卜绿萝卜都从土里探出一大截身子，沐浴阳光，吸吮露珠。
冬吃萝卜夏吃姜。当季的萝卜最好吃，水嫩，便宜，也补人。那时，本地人是不吃牛肉的。于是，单位便买来不能耕地的残疾牛，不慎跌下山摔死的牛，做牛肉炖萝卜。牛肉的价格比猪肉低得多，还不属票供的定量副食品。萝卜和牛肉都极便宜，拿来炖菜不但味道鲜美，而且成本很低，一举双得。如是，也缓解了猪肉的稀缺。
到了开饭点，家家户户便拿着碗盆去排队打饭。学校的院坝里，几张课桌上摆着热腾腾的白米饭、萝卜炖牛肉，萝卜泡菜。饭菜洋溢着诱人的香味，充盈了整个院坝。打饭先记账登记，而后按人头打给。每家一盆饭，一盆菜，一碗泡菜。
冬季的萝卜嫩气，微甜，不苦不柴，经煮牛肉牛骨的浓汤一炖，萝卜由生至熟，吸足了肉汤的精髓，萝卜比菜里的牛肉坨坨味道还鲜香。
在虎跳镇没住多久，一声令下，忽地，我们又被安排到另外一个镇子暂居。打起铺盖卷就开拔，走得急促匆忙。自接到抢建三线的调令，父辈们便如同军人奔赴战场一样，昼夜兼程赶赴四川，连单位的名称都临时用部队的称谓，划分为队、连、排。
惜别小镇，从此再无大锅饭，也再嗅不到那个特殊年代萝卜炖牛肉浓郁的香。那段时光很短暂，记忆却那么地深刻，尤其是吃萝卜炖牛肉的大锅饭情景与味道，始终缠绵在记忆中，难以挥去。人于味道的记忆极微妙，记得深且牢，何为，说不清。是否在记忆的识记过程中，感官除了视觉外，还有嗅觉、味觉及触觉的缘故吧。

2024年11月21日初冬

广元嘉陵江

广元嘉陵江夜景

广元嘉陵江明月峡古栈道

红萝卜

萝卜炖牛肉

绿萝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