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葡萄沟的葡萄甲天下？----岑参边塞诗中的西域风物（10）

凝固的火焰

　　新疆著名的旅游城市吐鲁番市，因盛产葡萄而闻名世界，也被称为葡萄城。人们来吐鲁番旅游都想去大名鼎鼎的葡萄沟景区游玩，但很多人都不明白，新疆吐鲁番的葡萄沟只是火焰山脚下一个七公里长的小绿洲谷地，它凭什么能成为国家级AAAAA景区呢？我们或许能从唐代岑参的边塞诗中找答案。

古代西域葡萄种植范围较广，种植历史悠久，但最有名的产区是在吐鲁番盆地。2003年,在吐鲁番盆地鄯善县洋海古墓中,出土了一根的葡萄藤，证明早在3000年前吐鲁番盆地就已经广泛种植葡萄了。吐鲁番盆地的绿洲很分散，那么古代吐鲁番盆地哪个地方的葡萄最有名气呢？唐代著名边塞诗人岑参有两句诗：“洿（wu）林葡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餐。”给出了答案。

“洿（wu）林”就是现在吐鲁番葡萄沟一带。这说明唐代时葡萄沟出产的葡萄就已经很有名气了，这个传统一直延续到现在，千百年来没有改变。吐鲁番的葡萄名冠中亚，而葡萄沟的葡萄更是名冠吐鲁番，葡萄沟承载着厚重西域葡萄历史文化传承，葡萄沟的葡萄甲天下名不虚传。

岑参的这首诗叫《与孤独渐道别长句兼呈严八侍御》，全诗如下：

“轮台客舍春草满，颍阳归客肠堪断。

穷荒绝漠鸟不飞，万碛千山梦犹懒。

怜君白面一书生，读书千卷未成名。

五侯贵门脚不到，数亩山田身自耕。

兴来浪迹无远近，及至辞家忆乡信。

无事垂鞭信马头，西南几欲穷天尽。

奉使三年独未归，边头词客旧来稀。

借问君来得几日，到家不觉换春衣。

高斋清昼卷罗幕，沙帽接罹慵不着。

中酒朝眠日色高，弹棋夜半灯花落。

冰片高堆金错盘，满堂凛凛五月寒。

洿林(wu)葡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餐。

中军置酒夜挝鼓，锦筵红烛月未午。

花门将军善胡歌，叶河蕃王能汉语。

知尔园林压渭滨，夫人堂上泣红裙。

鱼龙川北盘溪雨，鸟鼠山西洮水云。

台中严公於我厚，别后新诗满人口。

自怜弃置天西头，因君为问相思否？

这首诗是公元755年，岑参第二次赴西域戍边，在北庭轮台城（一说今乌鲁木齐市达坂城）送别友人时写的。当时岑参在北庭伊西都护封常清幕府做幕僚，常常往来于庭州（今昌吉、乌鲁木齐市一带）西州（今吐鲁番盆地），对吐鲁番的地理、气候、物产很熟悉。

“桂林葡萄新吐蔓，武城刺蜜未可餐”。“桂林”“ 武城”分别是当时交河县和高昌县下属的两个小城堡。

据考证“洿（wu）林”是吐鲁番高昌王国时期24个县之一，位于今高昌区葡萄沟景区。高昌国原本是由高昌郡升级而来，行政管理套用中原王朝建置，很多县是由乡级升格而来，实际人口、管辖范围不大。 公元640年，唐太宗灭高昌后在吐鲁番盆地设西州，与内地一样实行郡县制管理，把高昌王国时期的24个县合并到高昌、交河、柳中、蒲昌、天山五县中。西州治所设在高昌城，不久又在西州设置了安西都护府，治所在交河城。“洿（wu）林”县建置被取消后，其地归交河县管辖，，高昌灭国后“洿（wu）林”这个地名在民间一直习惯沿用。岑参边塞诗的特点是纪实，写到的西域各种地名、物产都是当地时原汁原味的称呼。唐灭高昌后官方史籍中没有出现“洿（wu）林”这个地名，如果不是后人考古发掘研究，岑参诗中写的“洿（wu）林”这个地名就永远变成吐鲁番之迷了。

“刺蜜” 是戈壁骆驼刺上结晶的糖粒，唐代时以西州“武城”县所产的“刺糖”品质最佳。而西州出产的“葡萄干”与“刺糖”都是古代西域地区向中原王朝进贡的珍贵物产。岑参写这首诗正值5月，这时正是葡萄藤蔓生长旺盛，开花坐果时期，所以是“新吐蔓”。岑参在诗中把“洿（wu）林”葡萄和“武城”刺蜜相提并论，说明当时西州葡萄种植水平最高的地方是“洿（wu）林”，也就是现在吐鲁番市东北角的葡萄沟一带了。

自古以来葡萄沟种植的葡萄不但鲜食可口，而业晾制的葡萄干、酿造的葡萄酒也是上等佳品。只有品质最好的葡萄才能晾制出最好的葡萄干，酿造出最好喝的葡萄酒。

比岑参早出生五十年的张说，在其写的传奇小说《梁四公记》中就专门记载：“高昌国遣使贡盐二颗，颗如大斗，状白似玉。干蒲桃、刺蜜、冻酒、白麦面。……帝命杰公迓之。谓其使曰……蒲桃洿（wu）林者皮薄味美，无半者皮厚味苦。酒是八风谷冻成者，终年不坏，今臭其气酸，洿（wu）林酒滑而色浅，故云然。”这个故事讲述的是南北朝时，高昌国使臣从西域带来一批假冒的高昌国特产，来到建康向南凉的梁武帝进贡。这些贡品有火焰山岩盐、干蒲桃（葡萄干）、刺蜜、冻酒、小麦磨的白面等。梁武帝请一个叫杰公的智者辨别贡品的质量优劣，结果杰公指出了这批贡品不是原产地出产的，其中葡萄干和冻酒不全是高昌洿（wu）林地方出产的，里面混杂了高昌无半城出产的品质差的葡萄干和冻酒，品质跟洿林出产的相比差远了，是以次充好的冒牌货。无半也是高昌国时期的一个地名，在今托克逊县东南的布干土拉一带。杰公说洿（wu）林种植的的葡萄皮薄味道甜美，用其晾制的葡萄干品质最好，他还说洿（wu）林这个地方种出的葡萄酿造的冻葡萄酒，颜色透明，喝起来顺滑，储藏一年多时间也不会变质。而无半那个地方种出的葡萄皮厚味道苦涩，晾制的葡萄干比洿（wu）林的质量差，酿造的冻洒，气味也酸臭不可闻。

张说《梁四公记》讲述的这个故事，说明早在1500多年前的南北朝时期，吐鲁番盆地葡萄沟景区这一带出产的葡萄品质绝佳，晾制的葡萄干、酿造的葡萄酒是丝绸之路各国使团朝贡品中的极品。

古代西域葡萄种植历史悠久，区域范围很广，葡萄文化渊远流长，自古以来绘画、织物上常有葡萄花纹作装饰。岑参有一首诗叫《胡歌》：

“黑姓蕃王貂鼠裘，

葡萄宫锦醉缠头。

关西老将能苦战，

七十行兵仍未休。”

诗中写到的“ 葡萄宫锦”就是宫廷中使用的织有葡萄花纹的锦缎。

唐代吐鲁番盆地葡萄种植范围很广。交河（今吐鲁番市高昌区）、高昌（今吐鲁番高昌区火焰山）柳中（今鄯善县鲁克沁镇）都盛产葡萄，民间也普遍盛行酿造葡萄酒，吐鲁番出土文书中有许多种植葡萄、酿造葡萄酒、收取葡萄酒税的记载，如高昌王朝时的《高昌勘合高长史等葡萄园亩数账》和《高昌延长六年（566年）吕阿子求买桑葡萄园辞》文书，就是有关葡萄园租种账籍和买卖葡萄园的契约。由此可见，当时在这里种植葡萄已经相当普遍。

岑参在《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诗中，还专门写到自己在酒泉太守宴席上，喝到交河地方酿造的葡萄酒美酒的情形：“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这两句诗完全可以与王翰《凉州词》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的著名诗句相媲美，只不过王翰用的酒杯是夜光杯，岑参用的是“金叵罗”，“金叵罗”也是一种西域特有的精致小巧的酒杯，用名贵酒杯喝酒，也衬托出交河葡萄酒的名贵。酒泉在交河1000公里之外，岑参在那里喝到丝绸之路商队运输过去的“交河美酒”，估计是也是葡萄沟的葡萄酿造的美酒，因为岑参生活的年代，葡萄沟（洿林）一带是归属交河县管辖的。总之，自古以来葡萄沟葡萄甲天下。

葡萄是从西域传入中原的，是丝绸之路东西文明交流活的见证。关于西域种植葡萄、酿葡萄酒、晾葡萄干的史料记载很多。

如《史记.大宛列传》记载：“宛（大宛国，今费尔干纳盆地）左右以蒲陶为酒，富人藏酒至万余石，久者数十岁不败。俗嗜酒，马嗜苜蓿。汉使取其实来，于是天子始种苜蓿、蒲陶肥饶地。及天马多，外国使来众，则离宫别观旁尽种蒲陶、苜蓿极望。”

西晋 张华 《博物志》卷六记载：“张骞使大夏得石榴，李广利为贰师将军伐大宛得蒲陶。”

《隋书·西域》 高昌国条记载：“高昌国者，则汉车师前王庭也，……地多石碛，气候温暖，谷麦再熟，宜蚕，多五果。…多葡萄酒”。

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记载：“西番之绿葡萄名兔睛，味胜刺蜜，无核，则异品也。”

明代陈诚《西域番国志》记载“土尔番……土宜麻麦、水稻不生,有桃、杏、枣、李、多葡萄、畜羊马”。

清代肖雄《果瓜》诗:“苍藤蔓架覆檐前，满缀明珠络索圆。赛过荔枝三百颗，大宛风味汉家烟。”诗中的“络索”即指葡萄串。肖雄在诗注中解释说:“有数种，一为白葡萄，即汉时所进之绿葡萄也……其甜足倍于蜜，无核而多肉。”

清代祁韵士《万里行程记》:“吐鲁番,古高昌国……盖地气独异,所产棉花遍野,蒲萄蔓地而生,不须架引,绿者无核最佳。”

附：《酒泉太守席上醉后作》

唐.岑参

“酒泉太守能剑舞，高堂置酒夜击鼓。

胡笳一曲断人肠，坐上相看泪如雨。

琵琶长笛曲相和，羌儿胡雏齐歌唱。

浑炙犁牛烹野驼，交河美酒金叵罗。

三更醉后军中寝，无奈秦山归梦何！”

附： 《梁四公记》

唐.张说

“高昌国遣使贡盐二颗，颗如大斗，状白似玉。干蒲桃、刺蜜、冻酒、白麦面。王公士庶皆不之识。帝以其自万里绝域而来献，数年方达。文字言语，与梁国略同。经三日，朝廷无祗对者，帝命杰公迓之。谓其使曰：“盐一颗是南烧羊山月望收之者，一是北烧羊山非月望收之者。蒲桃七是洿林，三是无半。冻酒非八风谷所冻，又以高宁酒和之。刺蜜是盐城所生，非南平城者。白麦面是宕昌者，非昌垒真物。”使者具陈实情，面为经年色败，至宕昌贸易填之。其年风灾，蒲桃刺蜜不熟，故驳杂。盐及冻酒，奉王急命，故非时尔。因又向紫盐医珀，云自中路，遭北凉所夺，不敢言之。帝问杰公群物之异，对曰：“南烧羊山盐文理粗，北烧羊山盐文理密。月望收之者，明彻如冰，以毡橐煮之可验。蒲桃洿林者皮薄味美，无半者皮厚味苦。酒是八风谷冻成者，终年不坏，今臭其气酸，洿林酒滑而色浅，故云然。南平城羊刺无叶，其蜜色明白而味甘，盐城羊刺叶大，其蜜色青而味薄。昌垒白麦面烹之将熟，洁白如新，今面如泥且烂。由是知蜜麦之伪耳。交河之间平碛中，掘深数尺，有末盐，如红如紫，色鲜味甘，食之止痛。更深一丈，下有瑿珀，黑逾纯漆，或大如车轮，末而服之，攻妇人小肠症瘕诸疾。彼国珍异，必当致贡，是以知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