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纪事10：收音机

金易名中

　　我上小学不久，在外省当兵的哥哥退伍后，安排到离家四十多公里的煤场工作，给家里留下了一台收音机。

收音机外罩皮壳通体黑色，有砖块那么大，能抽出大约两尺高的天线；顶端一个旋钮是开关兼调节音量，右侧一个旋钮调节波频；正面左半幅有许多围成蜂窝状的圆形小孔，这是收音机发出声音的地方；正面右半幅有一长方形透明窗口，里面布满了波段、波频数据，内有一根红色的竖向指针能随波频旋钮调节左右移动；透明窗口下方有一个可上下拨动的按钮，用来调节波段。

收音机能收听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和云南人民广播电台的节目，能收听到新闻、革命歌曲、民族器乐、革命京剧样板戏等。

我家是村里第一个拥有收音机的。每到晚上，总有许多人围在我家听收音机，他们或坐、或站、或蹲，常常屋内挤不下了，就待在外面屋檐下的土廊上。有的人说：“这盒子里头有人吧，要不咋个会有人的声音哩！”也有人问：“这东西吃什么？”爹爹就说：“你们呐，真是些榆木脑袋，这么小的收音机，里面安得下人吗？收音机不吃东西，它又不有嘴！只在背面装四小节电池。”他们仔细地看看收音机，又看看如大人手指般细的圆筒状电池，还是非常疑惑，觉得这东西好神奇！他们时常在我家待到哈欠连天，这才不情愿地慢慢散去。

收音机用的细小电池买不到，供销社只有手电筒用的粗大电池。哥哥回家，从收音机后背的电池槽接出两根铜芯线，一红一蓝分别接到如一件纸装火柴盒包大小的方块形赭色电池上，再后来，就接到用竹片将四节手电筒电池包裹捆绑而成的长圆筒的两头。

我很喜爱这台收音机。夜晚，我和爹爹躺在床上，常听收音机到很晚，有时听到电台节目播完没有信号声才作罢。

我喜欢播音员那一口纯正的普通话，每当看小说或是语文课本，都会模仿播音员的声调语速在心里默诵。我从收音机里学会了一些革命歌曲，也学会了少量民歌和外国歌曲。对于经常播出的革命京剧样板戏如《红灯记》、《沙家浜》、《杜鹃山》等，能把主要人物的某段唱腔一字不落、准确无误地唱出来。姐姐们做家务时，常常让我给她们唱歌，唱李玉和、郭建光和雷钢，唱李铁梅、阿庆嫂和柯湘。

我刚上五年级不几天的一个晚上，和爹爹像往常一样躺在床上听收音机，突然听到播音员以缓慢含悲的声音播出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和悲凄的哀乐声，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觉得天都塌了！第二天也不愿把此消息说出去，直到村里高架的广播喇叭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村里人才知晓。

此后的几天里，村里比往日肃穆了许多。大人们上工、歇气也都沉默着，没有了往日的打趣说笑，偶尔才会听到有人小声说一两句话。人们收工后都匆忙回家，不在外逗留、唠嗑，就连孩子们也不出来玩耍嬉闹了。似乎空气也凝固了，没有一丝风，天空、云朵、树木、花草、鸟儿、昆虫都缄默不语。偶尔听到一两声犬吠，才让人觉出一点生气。

大约一星期后的一天傍晚，村里的广播通知大家：明天下午不出工，全村人集中到小学院场，召开毛主席追悼大会。

第二天一大早，全校学生都来到村小学，在仅有的三位老师和七八名村队干部的带领下，搬出部分桌椅板凳围了一个主席台。主席台背靠北面围墙，围墙正中悬挂毛主席半身像，相框上放置用长条黑布结成的花带，相框上部围墙顶拉了一长条黑布，贴上白纸黑墨毛笔写就的“沉痛哀悼伟大领袖毛主席”几个大字，外围挨着围墙用竹竿搭了一个门型架，门型架绑上青松枝和白色纸花，门型架两侧各架一个喇叭，主席台地面铺上绿色松毛，前面的课桌上放置大队部广播室的黑色话筒、收音机和方形扩音设备。主席台布置完后，我和同学、老师一起做起了白色小纸花。

大约下午两点，就有村民陆续来到小学院场。学生们给每位到来的村民发放小纸花，让他们拴在胸前的纽扣上。不到三点，村民就站满了小学院场，少量后来的村民就挨在外面校门附近。

三点整，收音机播送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转播的天安门广场举行的追悼大会实况。人们跟随天安门追悼大会一起默哀，全场鸦雀无声。默哀中，有人默默流下了泪水，不时传来止不住的唏嘘、哭泣声。

追悼仪式一结束，不少人放声大哭，几名大妈和老奶奶涌上主席台，哭倒在毛主席像下。二叔妈的哭声最大，我清楚地听到她的哭诉：“毛主席啊，我的救命恩人呐！没有您老人家么，我早就冻死饿死了呀！您给我房子住，给我田地种，让我不再要饭，养活我全家人嘛毛主席呀！毛主席哎，您这一走么叫我一家人嘛咋个活呀……”有的哭诉道：“老天爷哎，你怎么不叫我老婆子替毛主席去嘛我的天！”哭诉的人越来越多，已听不清哭诉的具体内容，只听见一片“毛主席哎……毛主席啊……”声。这时，一位哭诉的老奶奶晕倒了，哭诉声混合着呼叫声，乱成了一片！

深秋的一天，我去上学的路上，听到村里广播喇叭播出粉碎四人帮的新闻。王洪文、江青等人的姓名，我从收音机里听过无数次。我幼小的心灵很是困惑，这样如雷贯耳的国家的领导人，为何要结成骇人的“四人帮”！

这一年是国家灾难深重的一年，也是改变中国命运的一年。这一年，三位伟人相继逝世，唐山大地震夺去了二十四万人的生命，粉碎了“四人帮”，结束了长达十年之久的文化大革命。

收音机陪伴了我的童年和少年，给了我欢愉，让我听到了国家的声音。我十六岁通过高考进入省城求学，十九岁毕业分配回家乡工作，与我喜爱的收音机分别。上世纪八十年代末，家里有了十四吋黑白电视机，也就渐渐地冷落了收音机。也不知何时，竟然再也见不到她了！

　　鸣谢：网络图片，美篇平台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