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朱家岗

谢晓京

血 战 朱 家 岗

◎ 罗应怀

疾 风 劲 草

1942年11月15日，日军精锐部队平林17师团的清水旅团1000多人踏进了我淮北根据地。开始，平林这头发了疯、红了眼的“野牛”，汹汹然不可一世。他们以步兵、骑兵、快速摩托部队和坦克混合编队，在飞机掩护下，多路推进，严密搜索，步步安设据点。敌人依仗其优势，狼奔豕突，企图寻歼我主力，寻找不到，就用烧房、抢掠、杀人来发泄其兽性。在内线作战中，我9旅26团紧紧地依靠根据地人民，派出小分队或侦察组，配合地方武装、民兵实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战术，和日军两日三战，每天相隔只有三四里路。由于我们人熟地熟，敌人找不到我们，我们却给敌人以很大杀伤。有时候，敌人刚端起饭碗，我们就突然袭击上去，打一阵枪，甩几个手榴弹，迫使敌人不得不丢下饭碗，盲目追赶，有时，敌人刚躺下，我们摸上去，东打一枪，西打一枪，牵着日军一直转到天亮。搞得敌人吃不上饭，睡不好觉，晕头转向。

作者罗应怀

在反“扫荡”的日日夜夜里，在淮北区党委和淮北行政公署的领导下，我根据地广大人民群众一致奋起，和日伪进行英勇的斗争。以空舍清野对付敌人的“三光”政策，大搞群众性破路活动，做到路路皆沟，村村相通；加紧肃反锄奸活动，堵寒敌人的耳目，使敌人腿脚不灵，耳聋眼瞎；我民兵以土炮、长矛、大刀、铁叉为武器，协助主力打击敌人，他们三五一起，七八一群，放冷枪、摸岗哨、烧辎重、截尾巴，和敌人周旋了20多天。平林师团这头“野牛”，到处扑空，处处挨打，已经疲于奔命，力不从心了。

为了给敌人以更大的打击，我团于12月7日强袭青阳镇，激战3个小时，在大量杀伤敌人之后，我们撤了出来。这一仗像挖了平林的心，急得他恼羞成怒，像一个快要输光的赌徒，拼凑老本，千方百计地寻找我团决战。

12月8日，我们接到韦国清旅长、康志强政委的命令：10日晚配合外线主力拔除日军金锁镇据点。这就是说，外线主力打回来了，这把钢刀已磨得锋利，要砍它的后腿，掏它的心脏了。这是多么鼓舞人心的命令！

9日黄昏，我团到达朱家岗后，我和谢锡玉政委带参谋人员观察地形。

朱家岗东临洪泽湖，西靠安河，是淮北根据地的腹地。它是一个东西走向的稍高于平原的岗子，上面坐落着曹圩、张庄、孙岗等几个自然村，除了南北各有一条抗日交通沟外，都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地。这里离金锁镇只有12里路，部队一个急行军就能赶到。

部队在朱家岗宿营后，我们立即转入为10日晚间攻击金锁镇的战斗作准备工作。部队忙着准备攻坚器材，团部连夜召开了连以上干部会议，对如何消灭金锁镇的敌人进行具体部署。当各营、连干部返回驻地休息时，已是凌晨1点钟了。

朱家岗沉睡了。狡猾的日军金子联队3个大队加上少量伪军共1500多人，正偷偷地从青阳镇、归仁集、金锁镇兵分3路，把魔爪伸向朱家岗，伸向我26团。

10日拂晓前，一声尖厉的枪声把我们从梦中惊醒。这时，驻孙岗1连的一个同志，一头撞进来报告：“团长，鬼子包围了孙岗！现在正分两路向曹圩、张庄逼近。”

“敌人有多少？”我急忙问他。

“看不清，到处都有脚步声和马叫声，看样子敌人很多。我们是冲出来的。”

作战参谋潘隆昌也报告：“西南、西边敌人已经接近。”

“迅速查明情况，进入阵地加固工事！”

我和严光副团长一面观察情况，一面将2营调至曹圩待命，并令3营以1个连的兵力坚守朱家岗，挡住南边的敌人，1个连向北侧击包围孙岗之敌，1营2连由岗北交通沟向1连增援。5时40分，东、西、南、北四面枪响。枪声告诉我们：朱家岗被敌人包围了。

走？还是打？走，会有什么结果？打，将会出现什么局面？突然一个鲜明的战斗场面在我的脑中映现：那是10年前红四方面军第4次反“围剿”，进军陕南的竹林关战斗。在团长许世友指挥下，红12师34团，抗击着6倍以上的蒋介石精锐部队——胡宗南部，坚持战斗了3天3夜，最后从敌人两个旅的接合部杀开一条通路，翻越野狐岭，抢占竹林关，胜利完成了掩护主力部队突围转移的任务。

我坚定地提出了“坚守阵地，战到天黑，等待援军，待机歼敌”的主张，意见很快得到了统一。

团领导的决心迅速下达到营、连，全团的战斗部队立即展开了，一场空前激烈的守备战，在辽阔富饶的淮北大平原上，在洪泽湖畔打响了。

誓死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一阵阵天崩地裂般的枪炮声，撕破了黎明的幕帐。冲击与反冲击，争夺与反争夺，使不到3里长1里宽的朱家岗，烟柱四起，火光冲天，断木、尘土满天飞扬，密如冰雹的弹片疯狂地横扫过来。

紧张、残酷的阵地争夺战，首先在曹圩北面的交通沟东西两端激烈地进行着。孙岗敌情发生后，1营李营长立即命令2连迅速占领北面交通沟。

2连在强袭青阳南小街战斗中是主力连，伤亡较大，全连只剩60余人。为保存2连战斗骨干，我们命令5连1排接替2连坚守交通沟西端的任务，将2连移至西小庄2线阵地待命。

5连1排长王康，这个刚满20岁的青年，操着浓重的灌南口音，身材小巧，性格活泼，每战临阵，总是一听枪声就精神百倍，作战十分机警顽强。

8时许，日军1个小队再次组织冲击。王康运用诱敌之计，让两名战士隐蔽在交通沟西端的横垛下，将成束的手榴弹盖全部打开，他率领其余战士稍作抵抗，便向后撤。愚蠢的敌人，蜂拥冲来，隐蔽在交通沟横垛上的战士突然向敌群掷手榴弹，炸得敌人血肉横飞，抱头乱窜。王康乘势率全排反击，歼敌小队大部，残敌狼狈退回孙岗。

不多久，10余个伪军带着日军又向交通沟冲来。王康拔出大刀，往沟崖上一插，喊道：“不怕死的，上来吧！”敌人怕手榴弹呢，还是看到在阳光下灿灿闪光的刀锋胆寒了呢？他们又退了回去，集中全力转向交通沟东端冲去。

交通沟东端离曹圩只有10多米远，在我遭合击后不久，日军已摸清曹圩是我团指挥机关的驻地，便集中优势兵力，企图占领我交通沟东端阵地。此阵地若被敌突破，我曹圩就要受到东、南、北3路夹攻，出现非常险恶的局面。为了加强交通沟东端的防御，我亲自上了阵地。

我来到了阵地上，2营赵副营长抹了把硝烟熏黑的脸，刚想向我报告情况，敌人又开始顺着东北交通沟向我进攻了。5连2排长王洪儒率4、56班，用大刀、手榴弹与敌展开了拉锯战。10点多钟，1颗敌弹击伤我的右腿，骨折的剧烈疼痛使我头晕目眩，鲜血浸透了棉裤。当我清醒过来的时候，严副团长告诉我，交通沟东端曾一度被敌人突破。在这危急情况下，王康同志率领5连1排1个班赶来增援，机枪手余忠献用准确的点射，把10多个日本兵送上了西天。经过5个小时的激战，100余名日军对付我们1个排20余名战士，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未能进占我方一寸阵地。

敌人对自己的失败是不甘心的，交通沟东端的日军又在集结兵力，这时，从界头集又赶来了一路日军增援。

为了加强交通沟东端的防御，我们商量，把2连再拉上去。

2连连长孙存余是1939年入伍的。我把他叫到面前，告诉他这项任务的重大意义。孙连长豪迈地说：“请团长放心，人在阵地在，我孙存余只要还有一口气，鬼子就休想在我面前前进一步！”

进入阵地后，孙连长带的1个加强班和5连2排、1排1班的同志一起杀退了敌人3次冲击。班长程明宽、副班长娄芝信、战士米炳开都是特等射手，他们弹无虚发，每人都打死了五六个日军。

后来，敌人采用毒辣的一手，挑选特等射手，占领离交通沟80米处的独立房顶，向我交通沟内战士射击，使我伤亡了六七个战士。孙连长发现这个情况后，气得直咬牙，骂道：“好毒啊！正面攻不上来，爬到屋顶上向我们打冷枪。好吧，让你尝尝老子的枪法！”他从娄芝信同志手中接过38式步枪，把满腔仇恨都凝聚在枪口上，瞄准了敌人，“砰！”的一声，敌人射手从屋顶上滚了下来。再上去一个又被他打下来。3发都中，消灭了3名日军，敌人见此计不成，不得不旧戏重演，一个军曹挑着日本旗，日军小队长挥舞着王八盒子，赶着20多个日本兵哇哇乱叫着冲了上来。孙连长只剩下一发子弹了，他对同志们说：“把手榴弹盖子全部打开，准备大刀！听见我枪声一响，就杀他个人仰马翻！”

子弹“嗖嗖”地在头顶上飞过，炮弹片不时地落在身边，战士们双眼盯着眼前的敌人，50米、40米、30米……“砰！”孙连长的枪声响了，日军小队长惨叫一声，倒在地上，回了东洋。20多个日本兵还没有来得及后退，一阵劈头盖脸的手榴弹就在他们中间爆炸了。浓烟未散，孙连长带领战士们挥舞大刀冲入敌群，左砍右杀，20多个敌人全部被歼灭。

交通沟东端阵地，2连和日军争夺得十分激烈。我放心不下，派1营教导员吴承祖同志到那里去组织指挥。他向战士们报告了4连坚守东南圩门大量杀伤敌人的胜利消息，2连的同志听了，受到极大鼓舞。大家向教导员保证：“誓死守住阵地！”这位当过小学校长的政工干部，在战场上表现得那样沉着冷静。战士们十分爱护自己的营首长，多次催促他离开危险地带。吴承祖同志安排好后，沿着交通沟从2连阵地返回。当他在营指挥所向我报告情况时，一颗敌弹穿透了他的胸膛，他，就在我的身边倒了下去，为革命事业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12时15分，恼羞成怒的日本侵略者一口气向交通沟内发射了几百发炮弹，并发起了多次轮番进攻。曹圩北面烟雾弥漫，弹片横飞，战士们遍身泥土，满面烟痕，前仆后继，奋勇冲杀，一次又一次挫败了敌人的进攻。英勇的2连孙连长带着1个班依托路沟中的横垛，用大刀、手榴弹和敌人激战3个小时，最后只剩下他和副班长娄芝信、战士米炳开3位同志了。

敌人又成群结队地往上拥。娄芝信的眼都气红了，头上的血渗透了绷带，流到了脸上。他大声说：“连长，把驳壳枪给我！”孙连长看了驳壳枪说：“和你的一样，枪膛里空了。”娄芝信“刷”地从背后抽出大刀，说：“连长，要死我们死在一块！”说着就往上冲，还没有爬上沟崖，就跌了下来，娄芝信同志又牺牲了。

“只要有我们两人在，绝不后退一步！”已经多处负伤的孙连长向唯一的战友米炳开再次进行战斗动员。

1营通信员小李腿被打断了，他爬着回来，向我们报告了上述情况。

“增援！一定要增援孙存余！”怒火在我胸膛燃烧，我命令2连3排长王学如、班长程明宽和一名战士，共带两排子弹、两枚手榴弹去增援东北角的孙连长阵地。

于是，一次又一次殊死的争夺战，又在曹圩东北角交通沟打响了。

战后，我躺在担架上问这位英雄连长最后是怎样守住阵地的，孙连长笑了笑说：“团部给了增援，我们人多了，武器加强了，力量大了。”

“力量大了……”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啊？3个人，两排子弹、两枚手榴弹就是坚不可摧的力量！我感动得忘了伤痛。守卫在曹圩北交通沟东西两端的不是孙连长，不是赵威、王康，不是5连1排、2排的战士们，而是几座、十几座傲然耸立的巍峨大山。

浓烟烈火，反复肉搏

更激烈、更残酷的战斗，同时也在张庄大院进行着。

张庄大院紧挨着曹圩，原是1营营部驻地。战斗打响后，我们发现敌人进攻张庄，便命令5连副连长戴春涛带3排去1营营部换防。刚进入阵地，敌人就开始进攻了，戴副连长命令战士们把手榴弹准备好，沉着应战。他说：“今天的战斗不同往常，打的是防御战，战斗时间长短不由我们来决定，必须节约子弹，敌人不到跟前不打，瞄不准不打，无命令不打。”戴副连长刚说完，100多个日军已冲到阵地前。这些家伙犹豫了一下，见院内没有动静，就放着胆子像疯狗一样，一窝蜂似的向大院冲来。离院墙只有几米远了，戴副连长命令：“手榴弹，打！”一阵手榴弹飞向敌群，随着不断的爆炸声，敌人惊呼着、呻吟着，横七竖八倒了10多个，没死的掉头就跑。

看到日军溃退，戴副连长又命令：“机枪，打！”早已愤怒的机枪张嘴了，子弹像一阵疾风扫过，二三十个敌人像稻草垛子似的纷纷倒了下去。

8时30分，日军开始用猛烈的炮火轰击张庄大院。一时间硝烟弥漫，弹片乱飞，坚实的院门被炸成无数碎片，抛到空中，又跌落下来。围墙一段被炸平了。日军凭借强烈炮火的掩护又发起了第2次冲锋。

30多个日军一步一步地逼近了张庄大院，大院里没有一点动静，不知为什么，他们不敢像上次那样疯狗般地往里拥，个个都像脚板生疔一样，一步迈不出四指地。

离大院门口还有几步远，手榴弹又一阵阵地从围墙内飞了出来，落在大群敌人中间。同时，一挺歪把子机枪从院内一家窗口上伸了出来，向蜂拥到大门口的一群日本兵，愤怒地吐出了火舌。

日军被迫拥向围墙的缺口处，其实在缺口两边早已森严壁垒。戴副连长命令一个班战士，拔出了大刀。当一个日本兵刚爬上缺口，就被我一名战士一刀把脑袋劈成两半。又有些敌人爬上来，我5连战士用刺刀挑，用大刀砍，用手榴弹砸。日军一看从缺口处突不进来，又挤向大门口。冲进大门的敌人，与守门的8班战士撕杀成一团，一片大刀和刺刀的撞击声。大门外的日军还是一个劲地往里冲，这时戴副连长带着9班从缺口外冲上来，一面用手榴弹炸退门外的敌人，一面用大刀砍杀冲进来的敌人。

激烈的肉搏战，延续了半个多小时，日军第2次冲锋又被打垮了。

第3次敌人用火攻，大量的燃烧弹使院内房屋、柴草全部烧着了，整个张庄大院除了烈火就是浓烟。有的战士衣服被烧焦，脸上、手上、脚上被火焰烧起了鸡蛋大的燎泡。浓烟和烈火，遮住了战士们的视线，大家看不见墙外日军的行动。战士们个个被浓烟熏得喘不过气来，在这紧张的当口，戴副连长发现靠近地面的地方烟雾比较稀薄，他立刻命令全体战士趴下，说：“我们不但要和鬼子拼到底，还要战胜烟火。同志们赶快把大刀手榴弹准备好，随时准备和冲上来的鬼子肉搏！”

浓烟渐渐地被寒风吹散了，战士们趴在地上，眼不离院外，他们发现离大院20多米的地方趴满了敌人，黄乎乎的一片，正向大院匍匐前进。挺歪把子机枪架在场埂上，三个射手趴在那里一动不动。戴副连长拿起一枚手榴弹，目测了一下距离，奋力向敌人的机枪处投去，“轰”地一声，敌射手连同机枪被炸翻了，同志们一跃而起，冲入敌群，挥动大刀，向敌人的头上砍去。

将敌人击退后，他们转移到张庄横街东巷，依托一个空院墙，誓与敌人决战到底！这时，5连3排只剩下刘炳珠等8名战士，而且弹药全部打光了，有的刺刀拼弯了，大刀砍豁了。戴副连长把8名战士召到一块，又一次做了战斗动员和作战部署，指定8班副小王负责指挥，他到团部汇报战况。

戴副连长来到团部，他的帽子、衣服被烧烂了，棉花裸露在外面。我问：“西边情况怎么样？”

戴副连长说：“很好，就是没有弹药，大刀也砍坏了。”

我说：“快找一找，把所有的弹药都发给他们。”张营长四处寻找，只找到了4枚手榴弹，给了戴副连长。戴刚要出门，我又叫住他，担心地问：“你们还能守多久？”

“请团长放心，人在阵地在！”1营李营长接着说：“我们都有这个决心。

我说：“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与阵地共存亡！”

戴副连长听我说这个话，眼泪止不住流出来了，说：“就是死，也绝不让敌人讨一点便宜！罗团长，你还吃不透我戴春涛！”

我怎么能吃不透他呢？他是我26团出名的战斗英雄，5岁死了父亲，7岁给人家放牛，12岁当雇工。苦干一年，还不够吃两个月。找到共产党，才使他走上革命的道路。

不久前，在曹庙战斗中，他们连长和1排战士被日军包围了，连队失去指挥。戴副连长当时是班长，他挺身而出说：“我们选一个指挥吧。”同志们一致推选他，他也不推让，下达战斗命令后，自己带一个班，用大刀砍出一条血路，接应连长和被围同志突围出来。

我们有这样的指挥员，什么样的阵地守不住呢？

战斗结束后，同志们告诉我，戴副连长领回4枚手榴弹后，立刻在阵地上进行了战斗动员，一面加修工事，一面收集农具作武器，准备与敌人搏斗。工事尚未修好，敌人又从西巷冲过来，8名战士挥舞农具冲入敌群，戴副连长砍死日军一名小队长，吓得敌人抱头逃窜。敌人退后，又用燃烧弹攻。他们已有了与烈火作斗争的经验，隐蔽在墙角下，无一伤亡。最后10多个日军龟缩在西巷院墙内，企图在墙壁上挖枪眼向他们射击。戴副连长率8名战士隐蔽接近西小院，两人放火烧房，3人封着院门，3个投弹。等到敌人刚挖通一个小洞，他们就向洞内塞进一枚用长棍绑着的手榴弹。敌人跑到院内被我军手榴弹炸得无处藏身，院门又被封锁，只得逃回房内。房子燃烧了，倒塌了，10多个日军被我军全部歼灭。

金子联队先后集中了3个中队兵力，连续向我张庄阵地进行了14个小时的冲击。机枪、大炮、燃烧弹能炸平张庄大院，但却奈何不了我5连3排战士们那磐石一般的坚强决心。

英雄的“小鬼班”

战斗的焦点，自始至终集中在曹圩东南门阵地。

曹圩是我团指挥机关的驻地，跟团部住在一起的有2营营部和4连。曹圩和淮北的村庄一样，村外筑有土圩子，圩外有水壕，东南门外的水壕上有条便道，是出入曹圩的唯一通道。

敌人疯狂到了极点，凭着兵力多、火力强，在猛攻曹圩东北交通沟、张庄和孙岗我阵地的同时，集中了150余名日军，在机枪、山炮等火力掩护下，成群地沿着大场开阔地向圩门发起猛烈冲击，妄图从东南门突入曹圩，一举歼我26团。

坚守曹圩东南门阵地的是我4连3排。在敌人尚未占领大场之前，我命令指导员田临才带数名战士涉过一人深的水壕，将大场上的草堆、车屋全部烧尽，扫清障碍，免为敌人所利用。

从6时至8时40分，我英勇的3排7、8班在排长耿立成指挥下，用机枪和步枪连续打退敌人3次冲击。战士曹金才沉着射击，弹无虚发，打死了六七个日军。

9时许，敌人集中全部炮火向我东南门施以猛烈的攻击，而后，交替掩护，匍匐前进，占领了东南门外一片坟包、沟坎等所有能利用的地形。此时，大门已被炸毁，整个阵地围墙坍塌，弹坑累累，几乎所有工事都不能利用了。我3排20余名战士，利用残豁的围墙和弹坑，用密集的手榴弹还击敌人。但日军不顾伤亡，仍纠集其残部疯狂向我东南门冲击。我4连2排7、8班战士与敌展开了激烈的肉搏战，不少战士同敌人扭在一起壮烈牺牲。

情况万分紧急，少量日军突击部队攻进了东南圩门。指挥战斗的2营营长张立业又负了伤。这里是26团的心脏，胜负得失，关系到全局，在此千钧一发的关头，严光副团长指挥营属重机枪向冲进圩门的敌人发起狂风暴雨般的扫射，机枪手纪永春不顾弹片乱飞，孤枪射击。圩门内外日军死尸遍地，被打伤的敌人在地上打滚哭叫。我4连3排终于又夺回了圩门阵地。

当打退敌人第5次对东南圩门的冲击之后，我们团的几个领导分析了当前情况：我们困难，敌人更困难！我们有牺牲，敌人死亡更惨重！只要我们横下一条心，咬住牙，坚持到底，最后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严副团长乐观地说：“我手里还有一个班的预备队，现在这块钢该用到刀刃上了。”

我脑子里顿时出现了4连9班里一群活蹦乱跳的“小鬼”们的形象。这些青年战士年纪只有十五六岁，同志们都亲切地称他们为“小鬼班”。精兵简政后，我们曾决定把他们送到后方去学文化，可他们死活不愿离开前线。以往，在行军、作战时，“小鬼班”几乎是个“包袱”，现在，能成为我们这把钢刀上的利刃，成为一只铁拳，成为坚守东南门一根坚强的砥柱吗？何况，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激烈的战斗，有的“小鬼”过去有时还哭鼻子呢。

“小鬼班”迅速被集中起来了，他们穿着宽大的不合身的棉袄、棉裤，腰间掖着手榴弹，手里紧握着大刀，整齐地站在烈火浓烟的圩子里，听严副团长的战斗动员。

26岁的严副团长，左手紧握着一把染着敌人血污的大刀，说：“小同志们，谁是穷人的硬骨头，就在这最困难最危险的时刻站出来吧！刺刀见血最英雄，杀敌立功最光荣！”

“谁怕死，谁狗熊！副团长，快布置任务吧！”

“我们一定能守住东南门，一定能打退鬼子！”

“小鬼”们个个坚强勇敢，他们的英勇气概无异于身经百战的老战士。

我们深情地望着这些小战士们，内心无比激动。接着，将他们编成两个突击组，一个抢车组，开上了阵地。

激烈的战斗打响了，“小鬼班”战斗情绪极为高涨。在圩内机枪、步枪火力掩护下，突击组先向敌人投了一阵手榴弹，把敌人打乱，接着挥舞大刀，高呼着“为烈士报仇！”直冲敌群，日军被“小鬼班”的突然袭击，搞得晕头转向，狼狈逃窜。这时，“小鬼班”的抢车组乘势把大场上的两辆大车抢了回来，把炸毁的圩门堵塞起来，此刻，指挥“小鬼班”的4连副连长尹作新同志发现，在东南方向的交通沟里，有敌人的钢盔在一闪一闪地晃动，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敌人又将发动一次新的进攻。尹副连长要大家严密监视敌人的动向，做好迎击的准备。“同志们！我们‘小鬼班’成立以后，这是第一次独当一面担任重要任务，我们一定要打一个漂亮仗！”这是共产党员、“小鬼班”班长周茂松提出的响亮的战斗口号。

不一会，几十根黑色的烟柱腾到半空，敌人的炮弹在圩门附近发出轰隆的爆炸巨响，一束束密集的子弹在战士头顶尖声呼啸，在强大的火力掩护下，敌人向东南圩门发动了又一次冲锋。日军军曹打着日本旗在前边引导，几十个日军端着刺刀冲了上来，大概这就是所谓“武士道”精神吧！既愚蠢又骄横的日本侵略者竟敢毫无隐蔽地直着身子暴露在“小鬼班”的火力面前。

只有三四十米距离了，尹作新副连长发出了“齐射”的命令。敌人一个个应声倒地，结束了他们罪恶的生命；剩下的敌人连滚带爬地逃回路沟中，日本旗和日军军曹的死尸，丢弃在圩壕外边。

过了不久，敌人又发起了进攻，开花弹纷纷在圩门附近爆炸，弹片和泥块在水沟中激起了沸腾的浪花。

“同志们！和我们面对面的是最凶恶的日本侵略军，他们几年来在我国领土上奸淫烧杀，无恶不作，今天正是我们为死去的亲人和乡亲们报仇的时候！”这是4连指导员田临才同志洪亮的声音，激起“小鬼班”战士们对敌人的切齿痛恨。

狡猾的敌人，受到上次的教训以后，改变了战术，采用了交叉掩护和分组跃进，又逐渐接近了圩门。

“节省子弹！打不中敌人不开枪！”这是15岁的战斗组长高佩桐的声音。

只有二三十米了，机枪、步枪吐出的火舌，像一阵强烈的暴风吹散稻草垛，敌人像一捆捆黄色的稻草满地翻滚。战士们掷出的手榴弹在敌群里爆炸，随着腾起的黑烟，敌人的断肢、残臂飞上半空。一个戴眼镜的日军，吓昏了头，没有跟着他的同伙一块逃走，却向沟边跑了过来。小高迎头给了他一枪，这个敌人一个倒栽葱跌进水沟。

看到敌人狼狈溃逃，“小鬼班”战士们的脸上天真地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从友邻阵地工事中传来了“打得好！打得妙！‘小鬼班’呱呱叫！”的赞誉声，整个阵地充满了胜利的喜悦，战士们对于守住曹圩更加增添了信心。

下午两点多钟，拼凑起来的敌人，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发起了最后一次冲击，密集的炮火把我们构筑的掩体大部轰平，阵地上硝烟弥漫，呼吸困难。尹作新副连长和“小鬼班”班长周茂松被敌人的炮火先后击中，壮烈牺牲了！复仇的火焰燃烧着每个小战士的心。副班长小陈担负起指挥全班的任务，战斗组长高佩桐、机枪手高振兴、战士王启年都像小老虎一样勇猛顽强，他们完全忘记了饥饿和疲劳，和敌人反复地争夺。两辆大车被敌人的子弹打得像蜂窝一样，但“小鬼班”就以这两辆大车做依托，十进十出，反复冲杀。有一次，两名日军冲到大车前边，一个从车上爬过来，被一枪打倒在地；另一个从车底下钻过来，小战士突然跳上去，银光一闪，刀起头落，把他砍死在车下。英勇的小战士用大刀敲得车板梆梆响，嘴里高声怒骂：“狗东西，不怕死的上来吧！”

从早晨到下午3时，150余名日军，对东南圩门进行了10次以上的冲锋，圩门外死尸累累，枪支弹药遍地，日军却未能跨进圩门一步。“小鬼班”的阵地像钢铁一样坚强。

胜利之花

16时许，我躺在担架上，突然听到外面战士喊道：“团长，韦旅长带着骑兵部队增援我们来了！还有很多民兵，也正向朱家岗一带集中。”

韦旅长真的来到了！

我一直悬到嗓子的心，放下了。

韦旅长曾率领我们团转战南北，每次作战，对敌情都了如指掌，准确地组织指挥，每战必胜，在部队中有很高的威望。在这紧要关头，他亲自率领骑兵部队远程赶来增援，像一股暖流，温暖着我们的心。

16时20分，张庄村南松林里的敌人阵地，升起了一股黑烟，敌人开始溃退了。

我们立即组织各阵地火力追击。韦旅长率领骑兵部队从岗东插入。曾被敌人分割并与团指挥所失去联系的3营，也立即向溃退的敌人发起追击。敌人只顾逃命，弃械遗尸，仓皇败回青阳镇、金锁镇等据点。

22时，朱家岗战斗胜利结束了。

后来，打扫战场的同志说：“坚守孙岗东房院阵地的1连3排20余名战士，在同敌人英勇搏斗中全部壮烈牺牲！其场面异常壮观：有的战士嘴里含着敌人的一片耳朵，有的战士手里紧握着大刀，刀口砍豁了，上面沾满了敌人紫黑色的血；还有一个战士紧握着手榴弹，弹壳上满是敌人的脑浆和血。”

烈士的鲜血结成了胜利之果，朱家岗的胜利，对淮北军民粉碎日军33天大“扫荡”，起了决定性的作用。

朱家岗周围的战场上，遗下了10多具敌人溃退时无法抢走的尸体，在他们身上发现有“大和神社”、“千叶神社”发给的铜质、木质、纸质各式各样的“护身符”，这些东西并没有帮助他们逃脱死亡的命运。

朱家岗战斗之后的一两天，在金锁镇、归仁集、青阳镇、马公店等敌人据点中，黑烟弥漫、腥风遍地，这是日军在焚烧他们从战场上抢回的尸体，光群众看到的死尸至少有200多具。

我26团1营教导员吴承祖同志、2营4连副连长尹作新同志等73位烈士英勇战斗，为了民族独立和人民的解放流尽了最后一滴血！2营营长张立业、1营1连连长孙存余等60多位同志光荣负伤。

朱家岗战斗，日军付出了3至4倍于我的伤亡代价，最后狼狈溃逃。我英雄的26团抗击了弹药充足，装备精良，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日本法西斯军队，血战18个小时，守住了阵地，取得了胜利。

在彭雪枫师长、邓子恢政委指挥下，新四军4师各部队在外线对敌人展开猛烈攻击，日军对淮北抗日根据地规模空前的33天大“扫荡”，以其失败而结束了。平林师团像一头断了腿、折了角的“野牛”，在徐州蛰伏起来，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1943年的深秋，在朱家岗的苍松翠柏中，出现了一座庄严肃穆的砖石建筑，这就是淮北人民为朱家岗战斗英勇牺牲的烈士们修建的公墓。

巍峨的嘉门凌空高耸，表现出中华民族的浩然正气和对敌人奋战到底的决心。雄伟的墓碑，前面铭刻着彭雪枫师长撰写的气壮山河的碑文，后面铭刻着26团73位烈士的姓名。73座墓冢整齐地排列着。一人多高的矩形围墙环绕着墓地。围墙的粉壁上绘画着十几幅朱家岗战斗中各个激烈的战斗场面。新四军在朱家岗战斗的壮烈史绩，在淮北人民心目中代代流传。

在革命烈士公墓落成典礼上，韦旅长说：“陈毅军长把26团朱家岗的战绩向党中央作了汇报，中央对这次战斗的胜利给予高度评价。”接着韦旅长指出朱家岗战斗的主要特点：

“我们能用大刀、手榴弹与日寇作最后拼杀，证明我们军队的政治素质显著提高了，应该在部队中继续发扬。经过朱家岗战斗的考验，打硬仗我们有信心了。今后许多战斗，我们要用大刀来解决，要用手榴弹来解决，才能争取最后胜利！”

他说：“淮北苏皖边区党委和4师党委在朱家岗为烈士修建了陵园。我们要永远纪念他们，永远不要忘记为国为民而英勇献身的先烈们，继承他们的遗志，把红旗扛到底！

最后，韦旅长宣读了4师师长彭雪枫同志亲自撰写的碑文：

“……获得反‘扫荡’之全部胜利。而全战役过程中，喋血奋战，惨烈悲壮，惊天地泣鬼神，以击败敌寇使其一蹶不振之决定性战斗，则为我9旅26团之朱家岗守备战焉！”

“……死难诸同志之黄尘侠骨，碧草忠魂，乃蒙各界同胞之思慕爱戴，扼腕凭吊，仰余烈而沐流光，庶可永安于九原，彼认贼作父，廉耻道丧，专以诬蔑八路军、新四军为能事者，亦可以知所愧怍矣！

为真理，为解放，为民族世世代代自由幸福而不畏强暴，毫不吝惜地奉献出自己满腔碧血的先烈们，安息吧，党和人民给你们的荣誉是永恒的！ ■

(1987年4月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