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 产 队 纪 事

墨漾心舟

<p class="ql-block">  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讲,说“生产队”三个字等于是天方夜谭了。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生产队消失至今,已过了三十多个年头。今夕对比,日新月异的变化,让人恍若隔世,但对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出生的我来讲,对当年生产队的记忆绝对是刻骨铭心的。</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是农村集体经济的合作组织,也是走共同富裕的基层单位,更是一起劳动,共同生活的大家庭。麻记畔生产队是由麻记畔村和堡头上村合并而成的,主要由李姓和刘姓近四十户家庭组成,近二百口人,耕种着两千多亩土地,从春种,夏管,秋收,冬藏,践行着年复一年的轮回,度过着欢乐愉快的时光,经受着风雨雪霜的岁月,增加了件件美好的记忆,留下了段段难忘的回忆。</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从互助组到合作化,经过了简短的过程,人们把大件的农具交给了生产队,共同使用,解放后分得的土地也归了集体,共同耕种。人们的生产活动,由大家选出的生产队长安排,种植的粮油作物,瓜果蔬菜亩数也都由队长说了算,队长是生产队的当家人,总管家,领导者。</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里的队长,会计和保管,妇女队长是队委会成员,从我记事起就分别由王生祥、刘文广、李满刚和刘桂兰担任。队长负全责,会计负责收支帐目,搞年终决算和分配分红计算,保管负责粮种保存,公用物品及工具的管理,饲养员放牧员饲料的发放等。</p> <p class="ql-block">  每天早晨,生产队的上工钟声就会响起。男女社员当天干什么活,到哪里干,听从队长的安排分配。人们便三五成群地从四面围聚过来,一齐出发到田地里。新的繁忙一天开始了。后来有了扩音机,家家户户安上了广播,就不再敲钟了,有什么事队长在扩音器上一讲就行了。生产队的活分轻重,重活一般有青壮男劳力去干,较轻的活有女社员干,有劳动能力的老年人只能干些辅助劳动,如菜地,修沟,场上翻翻晒晒的一些轻活,而工分也是根据劳动能力和所承担的劳动量来确定的。傍晚,太阳快落山了。大家又收工回来。薄暮、轻烟和袅袅的炊烟便妆点着静谧的乡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那时的生活就是这样,忙碌有序,纯朴自然。记忆中,男青壮劳力每天10分,妇女青壮劳力8分,老年男劳力6分,小脚老太太大都5分。</p> <p class="ql-block">  晚饭后,每家由一人拿着家人的工分本去找记工员李月山、刘文进等记工分,分别报出家人所从事的劳动项目和时间,记工员将当天分值记录在工分本上,到时进行月结和年结,作为人七劳三分配粮油肉和年终分红的依据。起圈粪,挖水井,出派工,交公粮,场上搬扛粮袋子,夜晚看场,秋天打夜更护秋都是青壮男劳力去做,而往地里送粪,春天砸坷垃,耪地除草大都是妇女们来干。</p> <p class="ql-block">  在我的记忆里,生产队晒场上最热闹的时节当属夏收和秋收的时节,那是没有收割机的年代,人工拔回来的麦子是一捆一捆的,拉到晒场后,竖在场面上,整整齐齐,就像天安门广场上的阅兵方阵,晒过两天之后,就摞成花瓶一样的大摞,站在摞上的人把扔上来的麦捆层层码放,摞得好看还不会倒掉,下雨不会进水,是需要有点技术的,摞得好的全队应该没有几个,在下面用铁叉挑着麦捆往上扔的大多都是年轻有力气的男人,我则坐在场边的树荫下看着大人们把一场的麦捆摞成一个个花瓶。麦子捆成了麦捆,晒干,摞成了一个个花瓶之后,就进入了打碾阶段,这一个个花瓶又瞬间被拆散,摊成大饼似的铺在场上,男人们挥舞着鞭子,吆三喝四地赶着骡子拉着石磙子碌碡在麦场上不停地转着圈圈,渐渐地,麦秆成了麦草,变得松松的软软的,刺人的麦芒被碾碎,松软的麦场就成了我们这些娃娃们打滚玩耍的好地方,也常常招致大人们的呵斥。女人们坐着麦摞的荫凉里,手里忙着针线活,等男人碾完一遍,听到队长一声“翻场了”喊叫之后,女人纷纷拿起身边叉子,把碾得平展展的麦草用叉子挑起,抖散了,翻过来再摊在场上。经过反复碾压,然后把麦草抖净起掉,由扬场的把式根据风向打着口哨,一掀一掀地扬出了饱满干净的麦粒,留出上交公社和集体的,剩下的就分给社员们。当时李玉山在漫不经心地扬场,站在旁边的“富农分子”刘兴业实在看不下去了,一把夺过木掀扬了起来,一边扬一边手把手地教给其要领。生产队每年夏收和秋收都要向公社交公粮,夏秋收后,把最好的粮食一袋袋一车车送向公社粮站,那是向国家应尽的义务。</p> <p class="ql-block">  人们一天三出勤,秋忙时有时四出勤,起身迎着晨曦下地,夜晚顶着月光收割。我那时和队里的小伙伴每天中午给父亲送饭,送去的早了,我们就在地头抓蚂蚱。有一次正在大榆树下玩,突然看见一只锹把粗的蛇在我两腿间爬行,我一蹦子跳起赶快去唤大人,然而等我叫来人蛇却不见了。</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饲养有牛、驴、骡、马,用来辅助重体力劳动,犁地、耧地、拉车离不开牛、驴、骡、马,那些牲畜都是在公社注册了户口的,不能随便宰杀和卖掉,牛、驴和骡子都是生产队的大功臣,主劳力,承担着拉运、耕种和各家各户推磨碾米的重活,付出多,吃粗草,好饲养。记得有一年一匹枣红马驹从沟里掉下去了,等到找着抬回到场房已经站不起来了,大人们说站不起来就没救了,那天我正好跟着父亲看场,看着小马驹不停地甩着头,流着眼泪用祈求的目光注视着我,我心疼地抚摸着它的脸,多么希望它能再站起来。然而,第二天早上它就离开了我们,为此,我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至今挥之不去。</p> <p class="ql-block"> 那些年,我和发小虎子、麦玲、小女儿、小九、生全上的同一年级的小学,饶清善、武显杰和刘文广分别当过我们的老师,课桌都是用土坯砌成的,然后给桌面糊上胶泥,用沟里的一种水蓬草一擦又光又亮又好看。我们还常常利用周末结伴到堡子峁摘杏子,看杏子的是我爷爷刘兴邦,他是因放羊摔坏了腰,不能从事体力劳动了,队上就安排看杏树去了。他对我们这些“不速之客”一点也不留情,只准吃树上掉下来的,不许摘树上的,而且还不允许带走。</p> <p class="ql-block">  最难忘的莫过于逮麻雀了。每年冬天,麻雀最好的去处便是牲口圈,这里草料充足,可以解决它们的吃饭问题;牲口棚上用秫桔搭的屋顶很温暖,能保证它们住得温馨。温饱无忧,却有生命之患。长时间不尝肉味的我们便想开开荤。麻雀与人争粮,在当时又被视为害虫之一,消灭它们与消灭老鼠一样深得民心。于是,深夜麻雀安睡后,我们这些嘴馋的小伙伴就会提着马灯或打着手电筒,到牲口棚下抓麻雀,灯光一晃,这些小精灵便成了囊中之物;下雪后,院里的草料被大雪覆盖,这时,在院里撒点饲料,用木棍支起盛草料的竹筛子,拉条绳子,一头拴住木棍,一头拽在手中,几个人躲在隐蔽处,屏住呼吸。同样嘴馋的雀儿们叽叽喳喳、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禁不住美食的诱惑,最终,一步步进入伏击圈。这些被捕获的麻雀,被泥巴包裹后放在煤火炉膛中烧烤,待闻到肉香后取出,剥去外层的泥巴和毛发,即可品尝到香喷喷的麻雀肉了。</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养着六七百只羊,刘兴明、刘文清、刘文海和李成是放牧员,每到端午、中秋和年节都要宰杀上十几只,供社员改善生活。社员们都愿意分点肥肉,回家炼点油。由于粮食紧缺,每家每户养的猪大都难以吃饱吃好,光长身子不长膘,到春节前宰杀时才一百二三十斤,那可是喂养了一整年呀,那年代的猪肉,真是肉香味美。初夏,到了隔羊羔吃奶的季节,放牧员把隔掉奶的山母羊根据奶水多少公平地分配给各家各户,太阳落山羊进圈了,每家的妇女孩子赤膊上阵,挤回一罐羊奶做上黄米干饭,全家围着炕头吃着羊奶泡干饭也十分惬意。</p> <p class="ql-block">  较大的生产农具都是生产队制作添制,如犁,耙,耧、架子车等,小的生产工具有家庭自备,如锨,锄、镐等,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期,家家都添置喂养了自留驴,用来驼粮草和驼粪积肥。生产队的固定资产价值微薄,只有队部和牛圈、驴圈、羊圈和一辆马车,存贮粮种和喂养驴牛的饲料的仓库,还有学校和看场房,七十年代中后期才有了手扶拖拉机和柴油磨面机、碾米机。 </p><p class="ql-block"> 进入七十年代,遵照毛主席“水利是农业的命脉”指示,大队号召各生产队派出强壮劳力兴修水利“大战阎王砭”,由于没有经过科学论证,也没有采取有效地防护措施,酿成了李景山、李有莲两位青年社员无谓地牺牲伤亡事故,给家庭造成了无法弥补的惨痛后果,后来也没有得到任何精神上和物质上的抚恤补助。除此之外还参加公社频繁组织的兴修水利劳动,在平坦的土地上修出一条宽而深的大渠,修渠时,民工如蚂蚁搬家,人山人海,非常壮观,生产队的青壮劳力都报名参加或轮流去,一是出派工分值高,二是吃饭不要钱,能吃饱肚子,省出家里的粮食。</p> <p class="ql-block">  六六年以前,生产队社员们都有块自留地,每人约一分地,文化大革命初把自留地作为资本主义尾巴割掉了。进入七十年代,大队搞了不少副业,也坚持了数年,每年都要各生产队出人力,要求把最好管理和勤劳灵巧的人派到大队副业队,因此东风大队的副业搞得红红火火,但社员也没得到多少实惠。生产队也派出薛万银赶着马车,刘文会背上做皮活的工具外出搞副业。</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实行人七劳三分配制,粮油瓜果菜的分配,人口占七分,劳动量分值占三分,所以常常是劳力多的不够吃,孩子多的吃不了,那时壮劳力每天的工分才值几分钱。</p><p class="ql-block"> 生产队分粮油都是用大秤称,称后堆上压个纸条,条上写有户主的名字,以便人们认领,分瓜果菜谁来了称给谁,随时领走,公平合理,不出予盾。那年代社会教化比较好,社会风气好,生产队风也正,队干部们大都不敢多吃多占,怕运动来了挨整,因为那些年运动多,对人的管制和精神约束也多,队干部都有敬畏之心,不敢任性。</p> <p class="ql-block">  年终分红是生产队终结分配制,大多年份年终分不到什么红利,常常是劳动量分值减去分到的粮油瓜果菜价,基本持平,大家年终一笑了之,但是有一年分配可观,记忆深刻。那是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一年,风调雨顺,粮油丰产,瓜果飘香,年终决算时,奶奶家分到了三百多元,全家四个壮劳力,加上老人常年也不休闲,三百元真是个天文数字,全队叫好。那年,我家分了九十多元,九十多元的年终分红也使我们全家激动了好几天。生产队经历过旱年,水灾,冰雹和蝗虫的侵袭,也经历过一九五八年的大跃进,六十年代中末期的乡村“文革”,尤其是一九六一年的大雨,水灾将田地庄稼淹没,社员们生活困难,靠野菜树叶和可食用的庄稼藤蔓生存,,社员们大都顽强地活了下来。</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的队部,也就是看场房是社员经常相聚的地方,队部除了晚饭后记工分外,还是社员们开会议事的集中地。看场房每到夏收秋收时才派上用场,一堆堆粮食,一垛垛秸杆,堆积如山,麦收一月,大秋百天。菜地大都种植着按季节可食用的白菜、卷心菜、萝卜菜和南瓜、西瓜、香瓜,到时分给社员们食用,夏季分瓜可是难以忘记的美事,至今我还记得西瓜拌炒面的滋味。</p> <p class="ql-block">  春天,暖暖的春风从刮来,有时也有漫天的风沙,休息时到深沟里躲躲。男女社员们不顾多变的天气,坚持到生产队劳动,一年四季在于春,社员们深知这个道理,积肥,送粪,砸坷垃,平整土地修田埂,而后再根据需要按计划进行种植,整个春天,忙个不停。夏天,社员们冒着酷暑,汗流夹背,不停地对庄稼进行管理呵护,除草松土,秋天,是最忙的季节,那些青壮劳力,那些妇女们,那些能劳动的老年人,放假的学生们,都投入到秋收的队伍当中,遇到抢收时,公社还下派干部经常帮助生产队秋收呢。冬天,社员们还要修埂填坡除粪,积肥备耕,那年代提出的口号是,年忙三百六十天,吃过年饭接着干,把大寨精神发扬光大。在生产队干活时,一般中间都有一次休息,时间约半小时,上午下午各一次,用来缓解劳累,排解内急,休息时,社员们都躲到远远的庄稼地或深沟去解手,男人们便掏出旱烟和提前准备好的用旧课本、废报纸裁好的纸条卷成粗壮的烟卷,掐掉两头“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生活宽裕而比较张扬的李有禄则拿出“金钟”“大生产”抽。妇女们更是结伴同行,田地深沟是自然的卫生间。那些年,妇女们最盼劳动中间的休息,每到休息时,妇女们都拿出鞋底子进行缝纳,姑娘们织打着心爱的毛衣毛裤,而勤劳过日子的人赶紧去拔点草,捡点柴火。人们在生产队里劳动,说说笑笑,减轻了劳累,增加了欢乐,调节了心情,家中心中的烦心事,说给知心的兄弟姐妹,郁闷的心情得到舒解,快乐自然而来。</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时期的利弊分明,人们天天到地里劳动,说说笑笑快乐多,社员们的人际关系也好,畅所欲言,无话不谈,人们心情也畅快,弊端是出工与出力有反差,劳动效率低,无果劳动也多,如春天的砸坷垃劳动,现在看来完全是多余和无效的。件件事情体现了公有,段段时光显现出集体。</p><p class="ql-block"> 二十六年间,生产队不知道远嫁了多少土生土长的姑娘,也不知迎娶了多少新媳妇,更不知安息了多少故去的老社员,当年的好劳力。生产队的社员们,因长期同劳动,共生活,其感情胜过上学时的同班同学,从军时的同连战友,结下了真诚的友情,延续给后代人。家庭中的打窑修房盖屋,婚丧嫁娶几乎是全队出动,人们不讲报酬,不计付出,不图吃喝,连家庭中的织布染线也是商量着来,合起伙来做,其乐融融。印象中隐隐约约还记着生产队还收拾了一间小屋,里面摆放上桌凳,那是村里的扫盲班。不忙的晚上村民可以来接受扫盲教育。每家都有的广播、扫盲班、露天电影等无不打上那个时代的烙印。</p> <p class="ql-block">  生产队生存的二十六年,有过甜酸苦辣,有过风雨兼程,更有过风风火火的日月,团结互助,喜乐共享,苦辛同担,那真是激情燃烧、令人难以忘怀的岁月。它成为一种记忆,一种过往,铭刻在那片肥沃的土地上。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到天真烂漫的童年少年,我们走过了人生最初的时光。有人说,人生只有童年,剩下的就是回忆。的确如此,那个清苦却是多彩的大集体生活影响了我,也让我永远难忘。田野上的自然图景,生活的点点滴滴都刻在生命里,从来不需要提起,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从国家的发展来看,它只是一个阶段,但从短暂的人生来说,它却是一段最难忘的旅程。是那段厚重的历史投射在经历过那段历程的人生命之河的倒影。</p> <p class="ql-block">  兜兜转转,起起伏伏,我们已经走过近六十载的岁月,漂泊在外。但无论何时,耳畔总有那时故乡的风暖暖吹来,总有熟悉的乡音在心头响起。生产队那些景、那些人、那些事,永远都不能忘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