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憾]孝子之憾

龙立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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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贵州黔东南锦屏县苗岭山寨长大的孩子。在我心中，有一段深藏已久的记忆，每当忆起，心头便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楚与自责。那是1983年，我竟让76岁的老母亲在湖南怀化火车站饭店的走廊上，以地铺为床，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1983年10月，我在部队结婚已五年，女儿四岁，部队驻扎在湖北远安。妻子嘱咐我前往贵州老家，接母亲来湖北同住。接到母亲后，我们踏上了归途，乘汽车抵达湖南怀化市，准备转乘火车。然而，当时的火车班次稀少，要想买到卧铺票，必须在怀化市住上一晚。我们从贵州一路颠簸而来，抵达怀化火车站时，已是晚上八点。火车站购票的人群熙熙攘攘，我足足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买到第二天的火车卧铺票（下铺）。此时，时针已悄然指向二十二点。

当时在建中的怀化火车站一瞥

我扶着母亲，急匆匆地赶往火车站饭店办理住宿。只见饭店登记处也排起了长龙。尽管这是一家新盖的楼房，规模不小，但我心中仍隐隐担忧，生怕无法入住。正当我打算另寻住处时，却得知怀化火车站新建于市郊，距离城区有五公里之遥，而末班公交车已在二十一点半收班，彼时怀化与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尚未有出租车，交通极为不便。

天空飘着细雨，我站在火车站广场上，四周一片漆黑，只有火车站的灯光和四百米开外的饭店透出微弱的光芒。广场白天施工的痕迹在微弱的灯光下依稀可见，此刻更添了几分荒凉与寒意。

无奈之下，我回到饭店，继续排队，期待着能为母亲安排一个舒适的房间。此时，“军人优先”的牌子映入眼帘，我不禁想起自己曾是军人，却因不愿搞特殊化，从未享受过这一待遇。而今所在部队刚集体转业，只能默默排队。突然，前台传来消息：“没有房间了，只剩走廊的地铺了！”

我向母亲说明情况，母亲却宽慰我说：“别买地铺了，咱俩去候车室坐几个小时，天就亮了。”我深知母亲年迈，且次日火车是慢车，需两天两夜才能抵达湖北，为了让母亲能在旅途中得到更好的休息，我坚持买了地铺。

饭店服务员引领我们来到三楼走廊，只见长长的走廊上铺满了地铺。如此简陋的住宿条件，简直如同乞丐露宿街头。我对母亲满怀歉意，却只能无奈地安慰她躺下。母亲却笑道：“孩子，别自责了，有地铺总比没有强。这比起四十年前我和你爸爸到湖南靖州做生意时，睡在山上路边好多了。别担心，我睡得着。”

母亲曾讲述过，为了谋生，解放前她和父亲常步行八十多公里到靖州挑盐回来卖。山高路远，湘西土匪横行，他们只能结伴而行，不敢在路上停留，实在疲惫不堪时，便在山路上露天小憩。

我不禁自问，如今是什么年代？怎能与那个艰苦的年代相提并论？我躺下后，不久便听到母亲的鼾声，她老人家显然是累极了，已安然入睡。而我，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我暗自责问，自己究竟为何而来？是为了接母亲到身边尽孝，让她享受天伦之乐。然而，离家未远，竟让母亲睡起了地铺。想到这里，我愈发难过，脑海中浮现出母亲抚养我长大的点点滴滴。

母亲省吃俭用，总是想方设法改善我的生活，满足我的需求。她给我买冰糖、做新衣服、煮鸡蛋……在三年自然灾害期间，更是将有限的口粮省给我，自己则忍受饥饿。她常常到山涧溪流中捕捞虾子，为我们解馋。每当半夜饿得难以入睡时，她也只是用开水泡一把干虾子，加上一点食盐，喝上几汤勺。而每当这个时候，她总会把我喊醒，喂我几汤勺。那些艰难岁月中的温情与关爱，如今想来，仍让我心头暖流涌动。

我的母亲是伟大的，她具有高尚的品德，深深地影响了我们兄弟姐妹。她不仅教会了我说汉语，更让我懂得了生活的艰辛与不易。她对我的关爱与期望，成为了我奋发图强的动力源泉。

然而，在母亲面前，我虽尽力做到周到与孝顺，却仍有一事让我耿耿于怀——那就是让母亲在饭店睡地铺的遗憾。尽管这是条件所限，母亲也未曾有过丝毫埋怨，但我始终感到对不起她老人家。这份遗憾，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我的心头，让我难以释怀。

五儿媳和母亲合影

五儿龙立彪给母亲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