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小时候,一不想做功课,就爱翻奶奶家的日历。印象最深的,除了上面的小插画和每天的几项宜/忌,就是农历中的冬月了。这个以冬至为名的月份,天光渐短,天气渐寒,在大人眼里算不上好时节。可在孩子心中,冬月就意味着大雪近了、寒假近了,年也就近了。</p><p class="ql-block"> 长大后,手边没了日历,也没了童年的心性。只有突如其来的大雪,还在提醒我到了最偏爱的冬月。这时节,屋外早已天寒地冻,草木凋零。但往事的「余烬」,还是温暖了当下的人。</p><p class="ql-block"> 带着来自过去的暖意,我似乎从苍凉的美感与和煦的暖阳中,体会到了古人此时的心境和深情:万物萧瑟之时,未尝不是万物新生的开始。</p><p class="ql-block"> 想起冬月,脑海中先下起了一场不期而至的雪。北方的大雪,一来就铺天盖地,像是身在茂密的柳树林中,漫天的柳絮没缘由地在一刹那坠落。迷蒙中,人间骤然失去本色,却好像回到了初始的混沌之中,格外广袤、悠远和空灵。经历过大雪的人,应该都会爱上雪落的过程。原本坚硬、严肃的世界,因雪花的飘飞而柔软和生动起来。我们尽情的置身其中,就像在寒冬里进入一场风花雪月的梦。</p><p class="ql-block"> 到了南方,冬月下雪又是一种意境。微寒的天气,尚未夺去草木的颜色,苍松翠柏与亭台水榭之间,飘然落下的雪,比风轻灵,比雨温柔,似与周边的风景与气质本就一体。穿过庭院来到园林之中,雪花更是成了一方山水最好的映衬。它们轻轻地覆盖在竹林和石板路上,为水乡平添一丝高洁与轻灵。恰如王琪在《望江南》中的那句神来之笔:“江南雪,轻素剪云端。”</p><p class="ql-block"> 若是有幸遇到大雪,更是难得的盛景。雾气中,遮天蔽日的雪花像是从过去飘来的「灰烬」,她们一边用苍凉和洁白的底色,重塑着“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园林风景,一边还原出了一场旧时的往事。眼前,似乎隐约间出现了告别的老友,重逢的爱人以及独自凭栏惆怅的旅客。再仔细看,一切又都化为了池中的雪,没在人间留下一丝痕迹。</p><p class="ql-block"> 若只有雪,冬月的风景算不得圆满。</p><p class="ql-block">等到雪过天晴,天边终于露出了金黄的日光。冬月白昼虽短,太阳却格外绵长,她温柔的普照在大地之上,原本被冻结的万物,似乎都重新有了魂灵。有时,太阳洒向海面,被大海切割成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好像世间只剩滔滔不绝的海浪,还能与太阳一同迸发出耀眼的生命之光。</p><p class="ql-block"> 有时,太阳又映着红、白色的古墙,仿佛正雕刻时光,静静地诉说着岁月如常。</p><p class="ql-block"> 过去,可能是冬日里难以远游,也无法和三五好友相聚,所以长时间的独处,再加上万物凋零,总能催发出诗人无限的感情。其中累举不中第,自号「碣石山人」的贾岛,和孟郊并称为「郊寒岛瘦」,诗词以荒凉、枯寂闻名。按理说此时节他本应魂断愁肠,可或许是曾经削发为僧的经历,让他能读懂大自然的空灵,于是在《冬月长安雨中见终南雪》中,竟流露出一丝禅意。其中最后一句“想彼石房人,对雪扉不闭”,是他对出世极致的向往:那些住在石屋中的隐士,看到这样的雪景,一定不会关上屋门。因为比起温暖,更让他们享受的应该是这份难得的宁静。</p><p class="ql-block"> 与白居易齐名的元稹,诗词如他的人生经历般大起大落,常抒发世事沧桑巨变之慨。在一个冬月,他看到阴霾许久的天空,终于酿出了铺天盖地的大雪。天地的苍茫中,又响起了清脆的玉笛声,不由得心生慨叹。“黄钟随气改,鴳鸟不鸣时。何限苍生类,依依惜暮晖。”在黄钟都更改了时间,鴳鸟都不再啼鸣的时节,恐怕悠悠苍生都在依依不舍的望着傍晚最后的余晖。</p><p class="ql-block"> 他们所一同怀念和期待的,不止是深冬短暂的暖意,还有那个充满了希望的春天。</p><p class="ql-block"> 几百年后,词作如春水碧玉,又兼具道家玄秘意境的黄裳也有类似的深情。不知是因无法凝固的风,与争奇斗艳的霜花、冬雪,生出了无限感慨,还是一人独酌,借着醉意进入到迷蒙的状态。只知他在挥洒出的《渔家傲·冬月》中,一边披上薄罗的衣衫,催美人为他起舞,一边又想直接醉到春天,躲过这深冬的雪幕。可惜“愁今古,月华不去年华去”。要是真到了春天,又大了一岁,恐怕还要感慨年华易逝,今不如昔。图丨微博@乌镇戏剧节要是说起冬月最豪迈,又最遗憾的诗意,还是忘不了陆游那首名垂青史的《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绍熙三年(1192年)十一月,诗人闲居家乡山阴的农村。那一夜,屋外风雨大作,雨落在四周的山林中,仿佛巨浪翻滚。好在一生清贫,买不起太大的房子,所以溪柴烧的小火,烘的屋里还算温暖。家中有小猫作伴,也不算孤独。听着轰鸣的雨声,看着微弱的火苗,陆游不知不觉地进入梦境。也正是在这半梦半醒间,那句既豪迈又遗憾的千古绝句,从诗人的梦中孕育而出:“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已经68岁的诗人,心中仍有一团无法熄灭的火焰。在「千里冰封」的冬季,他心中唯一的愿望,就是身披铁甲、跨越冰河,再次出征北方边疆。其赤胆忠心的家国情怀,在那个小屋的梦中,破开冰雪,化为永恒的能量,即使跨越千年也未曾消散。</p><p class="ql-block"> 昨日「冬至」,俗话说「冬至大如年」。据《史记·封禅书》记载:“黄帝得宝鼎神策,是岁己酉,朔旦冬至,得天之纪,终而复始。”这说明在黄帝时期,冬至即是「岁首」和「元旦」,「冬至大如年」便来自「冬至即是年」。冬至所在的农历十一月,也被尊称为冬月。</p><p class="ql-block"> 民间有句俗语:“十一月阴生,欲革故取新也。” 在过去的人眼中,冬月看似是四季的终焉,却是又一个轮回的起点。所以他们并不独孤和绝望,反倒格外盼望梅花开放、期待友人来访,即使一人独处,也愿意到自然中寻找新生的痕迹。久而久之,冬月不再凄清与孤寂,反倒有吐故纳新、辞旧迎新之意。时到如今,哪怕冬月象征着新年将至的传统,已经被渐渐遗忘,农历也消失在了日常生活中。可我们在冬月时对过年和春天的期待,却传承至今。恰如英国浪漫主义诗人雪莱在《西风颂》的最后一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冬月过半,我们一起等一场万物新生,等一场初春的深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