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滩

见贤思齐

<p class="ql-block"> 三孔破烂不堪的窑洞已六七十年了,窑面子上的窑沿石残缺不全,豁豁牙牙的,窗棂因风雨侵蚀向窗外弓出,没有一张像样的窗户纸来遮风挡雨,没有一块像样的窗帘来遮羞避丑,没有一点隐私可言。一个个黑乎乎的窗口像个魔鬼,露出狰狞的表情。院外的彩钢房都是后来人搭建的,因为承包了井滩数百亩土地,住在彩钢房里一来可以防潮,二来安全一些。这就是井滩唯一的院落,也是井滩唯一的建筑。</p> <p class="ql-block"> 井滩一名来源于这里曾打有一口水井,黄河西岸有三块几百亩的沙滩,人们就把水井和沙滩组合起来,各取最后一个字再组合就叫——井滩。井滩分为后滩,中滩和前滩。由于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的黄河流域发生变化,曾经的滔滔黄河水变成了肥沃的沙滩,曾经的沙滩变成奔腾的河水。黄河的不断东移,给我们黄河西岸让出了许多土地来,沿岸当地村庄的人就把主意打到这些多出来的土地上,私自开垦播种五谷杂粮,有的种上西瓜,有的种上棉花、花生,还有的干脆栽上红薯,反正是无主之地,不种白不种。于是一大片又一大片的沙地被开垦出来,有的被用来做红薯、西瓜的育苗基地。水泵和柴油机过二三百米就有一台,用来灌溉河岸上沙滩里的西瓜、玉米、棉花、红薯、芝麻、豇豆、大豆……等农作物。一条水渠横贯后滩和中滩,在后滩与中滩之间有一个黄鼠圈,弯弯曲曲直通到后顶。从外表看很像一个曲里拐弯的黄鼠洞穴。这是一个干旱的沟渠,一年三个季度都没有水流出,只有在秋雨绵绵的季节,才有山水从大栓渠下来,从这里流进黄河。中滩和后滩两边垒有结实的水泥墩子,有四根粗壮的钢管连接在一起,接头处上着二十四的螺丝和螺头,两根并行不悖。胆大的年轻人总爱踏着钢管走过去,有些七八岁的小孩还从这头水渠顺着钢管爬到那头水渠,这都是我小时候亲眼看到过的。看着他们走过粗壮的的钢管,我曾为他们拧了一把汗,万一一脚踩空摔下去,轻者伤残,重者丧命。后来不知什么人把那么粗的水管子拆了,只留下被中断了的干水渠和孤零零的水泥浇灌的石头墩子在相对而泣。曾经这几百亩沙地都是水浇田,每过几十米水渠就有一个开口,用来放水浇庄稼。现在残存的水渠也不完整了,不时被山体滑坡的泥石流所中断,或被冲刷的泥土所掩埋,大部分都被小叶杨、圪针、荆条、野枸杞、杠柳、狼牙刺等灌木所覆盖。水渠全长一千九百多米,高九十公分,宽四十公分左右。小时候我们在井滩上拦羊拦牛时,喜欢把牛羊赶在上面的草场上,我们在水渠上走来走去,一来好玩,二来防止牛羊偷偷跑下来偷吃沙滩里的庄稼。</p> <p class="ql-block">  后滩的形状是不规则的半圆形,下面宽,上面窄。最后面是机房,我曾经和小伙伴们顺石阶小心翼翼地走下去过,下面还有三十米深的阶梯,我们执着火把照明,终于到了最下面,那里有一台十五马力的柴油机,再无它物。上面似乎有一部手摇式的电话,看来这寂寞的沙滩曾经喧闹过,曾经拥有过我们村庄所没有的东西。外面的岩石下放着巨大的水泵,又长又粗的输水皮管子,都是为了开发利用黄河水而大动干戈,动员全罗子山乡劳力来这里做民工。</p><p class="ql-block"> 中滩占地面积最大,这里与后滩大不相同,密密麻麻的白杨从头到尾,排了五六行,从上面到下面也是白杨连接着,还有几十棵品种不同的钻天杨,笔直的干,笔直的枝,锯齿形叶子铺下一片浓阴,叶脉像人体的经络,清晰可见。这些钻天杨在白杨树中如同一大群鸡里的几只白天鹅,美丽优雅,昂扬向上的精神,永驻我心。靠河岸处是杂树丛生,有刺槐、有柳树、有桑椹……等。树下生长许多地窖子草,开着小花,秋冬压菜时放上一些,味道别致鲜美。这些树一直延伸到石窑跟前,又有几行白杨树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长方形,所有的树木就像人们在沙滩上用彩笔划下一条条靓丽的、粗壮的绿线。正中间有一棵枣树,春夏之交发芽开花,结出硕大无比的红枣,清脆甘甜,肉多核小,我们都爱吃这棵树上的红枣,我们叫它桶眼塞枣。红枣形状长条形的,极像我们驮桶上的木塞子。离窑洞五十米后面是一块柿子树地,约三四亩,生长着一百多棵柿子树,柿子比村庄附近的柿子要大的多,通体金红,让人羡慕。不仅水分大,且甜如蜜。这块地是井滩的风水宝地,也是我们爱上井滩的关键所在。每到夏秋无数蝉在树中嘶叫,此起彼伏,振聋发聩。</p><p class="ql-block"> 前滩是上面长,下面短的沙地,地的形状像个倒梯形,四周树木葱茏,就像列队士兵迎接首长的检阅。尽头是菅窝,又是一个渡口,以前天尽头过河的木船经常停放在这里。这块地里一直都在种着花生,近几年才开始种芝麻、玉米、绿豆、红小豆和赤小豆。去年栽着红薯。有几年天尽头人在这里栽了十来亩苹果,因交通不便,又疏于管理,剪枝、疏花、疏果、施肥都跟不上,更不要说除草了,没有几年便成了荒园。前滩尽头是几百棵近几年栽的枣树,干枝纤细,不知挂果没有。在沙滩上面的草坡上长满了灌木杂草,我们小时候经常跑到这里拾柴,圪针和荆条是主要来源,有时也砍一些狼牙刺,黄刺花来充数,偶尔在悬崖峭壁砍一些椿树。窑洞前面是过去开发井滩时石匠打下的石头,堆积如山,现在荡然无存,不知被谁拉走了。</p><p class="ql-block"> 下面便是黄河东移空出来的沙地比前滩的面积更大,更肥沃。有的人在这块地里栽上了松树,有的育了槐树苗,有的种了花生,有的种了西瓜,山西永和县的一个人承包这片土地的大部分沙地,年年种西瓜。长年累月住在这里,天天听着黄河的咆哮声,心里却对面前的土地充满希望。如果是我无论如何都是坚持不下来的,没有人烟,形单影只,偶尔有放羊的人来拉几句话,每天夜里震耳欲聋的河水怎么能睡得着。他们可能已经习惯了孤寂的生活,习惯了黄河的催眠曲,活得也是心安理得。</p> <p class="ql-block">  触目惊心的山体滑坡随处可见,美丽的黄河大峡谷里景色宜人。险峻的悬崖峭壁,千疮百孔的岩石层层堆积,有的像雄鹰展翅,有的像猛虎扑食,有的像鸟雀振翅欲飞,有的像蝴蝶留恋嬉戏,有的石洞相连,有的巨石如坠,有的峰峦叠嶂,有的犬牙交错。这里山相依,沟相连。山泉在石缝里咕咕地鸣叫,溪流欢快地歌唱,河水愤怒地斥责。在千豁万谷中灌木密集,百草丰茂,牛羊在贪婪地吃着青草,放牧的人四处溜达,拿着手机要把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河,这里的一切拍成照片或者视频,晒在朋友圈来博得人们的向往和点赞。</p> <p class="ql-block"> 古县水库已经动工,十年的工程。也许再过几年这里成了滔天巨浪,这里变成一片汪洋。这里的沙地、树木、陈年的水渠、断壁残垣都会被上涨的水位淹没。看着将要消失的一切我的心在颤抖着,在惋惜即将失去的一切。曾经远近闻名的井滩花生风光不再,曾经风靡一时的井滩西瓜也永远留在延长县人民的记忆力。我总以为一切都是寻常的,谁知一个巨大的工程改变了这里的一切,再过几年我们梦寐以求的地方不再艳丽动人,不再如诗如画,不再风光再现,心里有无比的失落。</p><p class="ql-block"> 这里是我的童年乐园,这里分布过密集的土窑洞,高大的石砌的瓦房,这里有好几百民工浇筑过河堤,开山放炮炸过石头,他们在这里修水渠、盖房子、箍石窑、栽树、做木工……等,我的朋友的父亲曾对我说过,他七七年时曾在井滩做过民工,那年他才十八岁,那时候的井滩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就像一个小镇子一样。几百民工聚在这里干活,当年我们用柴油机发电,还在这里放过电影。井滩的昔日是一片创业者的天地,在激情燃烧的岁月中释放青春的年华;井滩的今日蒿草丛生,荆棘遍布;井滩的明日将是水流湍急,宽广的河面不仅改变了自然环境,更改变了家乡的生态环境。我未曾拥有过沧海桑田,眼下即将亲眼见证沧桑巨变不仅仅是一个地方的改变,而且是整个国家的变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