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继续赛治

雨荷轻吟

第二十章继续赛治 一团白云在飘，天气很好。 王新建带上一杯水，加一个鸡蛋和一包好想你的红枣，手机钥匙口罩，病历和医保卡，东西不多，小背包鼓鼓囊囊。 周一人最多。 用碘治疗的地方，人一样不少。甲状腺门诊乌鸦鸦一片。电脑挂号，也要急出心脏病，系统太慢，王老师转移缴费大厅。 队列排着等，背后的粗气通话太大，语音好像上火，口气也急躁，王新建一个字也听不清。侧身但见一位时尚女郎，手机高举耳边，右手伸一实指，边哇边点。 一件黄底桃红无袖连衣裙，黝黑臂膀泛一层光，脸上汗珠一滴滴往下，落在她身边齐腰高的男孩头上。男孩正添一盒蛋筒，矫正眼镜将小脸遮盖一半，习惯使然，人拥人，谁也不认得谁，谁也不会留意谁。 王建新心里烦闷。她还是忍耐着，一步一移。 核医学科的医者一律的退休返聘。瞧，那大脑门光光像半个面包，额顶毛发疏疏落落，银丝微蜷，如稀散的蛛网。桌上的牌子还都是主任专家。真是狗皮膏药贴得起劲。 “报告大夫，胸外科在哪？”一个敬礼，右手躬掬眼耳间，声音宏大的老军帽挤到前面。 “出玻璃门左转右侧。”助手是个实习生，口罩后头一条粗黑的马尾巴。如今的门诊都有小助手，老医生到一定年龄都配小助手，何时中学高级老师也有此待遇就好了，都是教授的级别。 “怎么越来越没劲，头晕晕乎乎？”发问的是个年轻高瘦的运动装，黑大背包拎胸前，“我要到北京上学，可以到外地复检吗？” 帅哥高大威猛，头发浓密，乌黑像沫了油一样发亮，耳角疏稀几根银丝，最底层金色的黄毛，又象染烫过，远远望，外国佬戴一顶头套装样，耳垂成一颗蚕豆。如今的年轻人都是一样的赶时髦。王建新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想起家中的小霸王。霸王这个时候还在床上吧，不到午后两点是不会起床的。 “那是你的问题，没事！打起精神！优甲乐不能停。” “海带海产品都可以吃了吗？” “都可以。你已经好了。不用忌口，什么都可以吃！不要紧张太累就行。” “你就好了！”边上的老女人羡慕，眼睛豹突：“你甲亢治了多久？” “四个月。” “四个月就好了？” “用了131，现在变成甲减。” 轮到学生模样的小年青移步正要靠前，一只手伸出，黄旧病历移到医者桌前，“我早就排队了！”黑白花尼老麻婆抢先落了坐。人老是心不老，还要与人争抢。有意思！王建新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男学生往后退了几步，站回到原地。 “心跳好点吗？尿多一点吗？有病不能硬撑。得了甲亢不治疗，把心脏搞坏了吧，心慌又不治，怎么行？” 语速很慢，口吻轻轻，这个主任还多少有点素质，一点的责备还有一点痛惜。 “回去什么事都不要做，用碘可以治好。放心，千万别太劳累，要不然，会引起心衰！”最后两个字的声音拖得很长很重。 “饭都不要搞，一个人在家，让孩子做。”老麻婆的脸似黄蜡，脚背肿得老高。 “至少一个月，要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主任转向窗边的小伙子，“你是她什么人？” “儿子。”这位男儿头顶种了块实验田，后脑勺一老鼠尾巴，Z字两耳上，国旗蒙住脸。 “好好照顾你老妈。她心脏是破的，像漏船，肝脏也不好，真不能大意了！”又回过头对着老妇：“我跟你开的是利尿的，一次一片，一天三次。这个药会尿多一点。一个礼拜会消肿。脚不胖了就不要吃。好不好？” 　　妇人被儿子领走，填上来是一位中年大肚腩。 “为什么总反反复复？” “吃赛治就是这样，会反复。” “吃药就是难以把握，比如孩子抓大人，量小自然升高，大人握小孩，劲又使大了点。明白了吗？你选择吃药，就要有耐心，准备几年，没有用碘来得见效快。” 短发女把病历伸出老高，男学生的忍让给后面人以希望以奋进，学生崽干脆退出队列站到了走廊上，乌压压是一片混浊的气息，王老师也跟着走出来透气。声音还是从里面传出来絮絮不断。王老师站了一刻终于不能忍，跑下楼，干呕几声。 不可否认，身体确实出了点小恙，自从突然地放开，王建新是家里最后一个阳的。她以为自己可以逃过的，没曾想阳得是最重的，一直好不利索，阳了后总咳，还一下子瘦了十多斤，这不太正常。王老师拖了几个月，每日围着园子跑，边跑边拍掌，动静不小，行道人麻木不仁望一眼身旁走过，没人留心谁。人最关心的都是自己，盯自己的一亩三份地，捏鼻息贪嗅黄橙橙的铜臭，哼！ 但最终，还是战胜不了心中的惶恐，全面体检是逃无可逃了。胡思乱想时王老师猛听一声喊“九号！”，她昂起头，向上抚一下眼镜，慢进去。 又抽血，化验，等结果时，她又挂一张号，反正已来，不如一次了结。 　　耳鼻喉科也人满为患。 要不要看？王老师犹疑。 “医生，带的钱不够，可以开少一点吗？” “先交五千嘛！” “没有带那么多，可以减少一下吗？”声亮从蓝口罩里流，深褐色的耳罩挂围脑后。 “不要捂！谁让你捂的！”刘红兵主任一声呵令，惊恐的手立即扯下了蒙住的耳罩，耳穹顶上一颗蚕豆大的瘤子将弯弯的卷耳撑平，似乎比普通人高耸了一个指头。病人还要嗫嚅，无奈又闭嘴回身移开。又一个坐上去，捂半边脸，“你的不要再看，星期二下午来上药，下午，上午没有上药的。洗完了鼻子，往两边外头斜着喷。” “可以再开几瓶盐水吧？” “盐水医院里没有，自己到网上去买，店里没有的。” “上次是这里开的？” “上次是上次！我负责开药的，水瓶到网上去买。记得啊，一个月左右，星期二下午！” 胖妇伸上前，医生瞄一眼，有些生气：“这个单据没用没用！见后面的往前凑不耐烦了，你们都在外面等，一个一个进来。”队伍还是没有动，手臂一扬：“稍微等稍微等，没几个人！出去出去！听见没有！” 轮到小女生，白羽绒泛出荧粉光。 “怎么不舒服？”语气降下来，轻缓许多。 “一边脸痛！嘴也张不了。”解开口罩，小妮子抬起半边脸：“这个地方有点肿。” “多久时间了？” “十一份到现在，然后就一直在吃消炎药。” “就是吃消炎药？” “消炎药没有用，后来想打针消炎，父母不让我打针，现在还是有那种轻微的痛肿。” “牙齿有没有问题呢？” “在二附院的口腔科……”小妮子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窗口一阵急促的救护车打断。 诊室突然安静下来，专家干咳两下，伸手在娇嫩的皮肤上摸一摸，很慢：“你这里有一个囊肿，这个左边的地方……” “对对对，然后她好像连接到下面的牙了吧，所以就会影响下面的吃饭。” “这个跟牙齿有关系吗？”窗边救护声又一阵猛轰，这一次医患似乎都已麻木，老专家又轻轻抚一下她的下巴。 “这个跟牙齿有关系？我当时去看牙的时候……”女孩子明显怀疑，正要说下去。 “你听我说！”长者打断学生的解释，“你现在是左边一个囊肿，跟牙跟肯定有关系，鼻塞都是次要的，这么小的囊肿不需要手术，但这个首先要排除跟牙齿有没有问题。听到吗？” 哦—— “啊，知道吗，先去看牙齿，如果牙齿没问题，这个小囊肿不需要处理！” “哦，哦，”小孩子就是小孩子，被驯服的只剩下语气词。 “好吧？” “我十二月份去拍了牙片呢。” “你现在不要管牙，是小囊肿，这个小囊肿一般也不需要开刀，也不需要用药，听到没有？” “我就是痛！”小女生似乎还没有得到满意答案。 “你到口腔去看一下牙齿有没有问题，这个反正跟牙齿有关，听到了吧？” “那如果牙齿也没有问题——” “没问题就观察一下嘛，这个又不需要处理的。” “哦，” “嗯，好吧？”像哄一个小囡囡。 “那如果牙齿没问题，还需吃什么药不呢？” “不需要，不需要——” “不需要啊？” “不需要，好吧？”似乎在征求小患者的首肯，到口腔科去看一下，“好吗？反正就是一个小囊肿，好吗？” “谢谢哈！”小妮子终于从坐位上起身，女孩子就是不一样，在老王八的眼里总能得到特殊的待遇，比人问得详尽多了，态度还极其温柔，王老师接上去。她要看看自己会得到怎样的待遇。 “看什么？” “喉咙总是干。” “做了什么检查？” “没有。” “做个喉镜！” 王老师还想说什么，他连看都没看一下，检查单已经打印出来。奇怪，只负责开各样的检查单吗？这可能就是他来坐诊的意义？王老师想，我都可以坐诊啦，这样的门诊真容易。 　　喉镜科，要打麻醉！ 王老师发怵。小护士接过单子，让她坐外面等。门口全是人，多是手机控，一个声音有些突出。 “孩子在南边，哪里赶得过来，像我还算幸运，有退休金有医保，可以请个人照顾，也知足！” 轮椅走廊上，被推着的与老专家年龄相仿，轮椅边上挂着一根拐杖。 “人老了，身边不能没人，以后的看护最俏啦。唉！”老妇人一边叹一边擦眼角，“眼睛不好，手术都不敢做！” “做了吗？”电话突响。打开，王老师被一连串问话噎住：“好点了吗？感冒啦？小宝还好吗？他找到工作了吗？别太严厉，慢慢来，急不得！多鼓励鼓励，别总是凶巴巴一副吃人的样子，青春期你比他更叛逆！你不知道？” 声音尖细刺耳，口气也不肯换一下，真有劲！王新建在视频里与她的老母对望几眼，借口快要错过叫号，赶紧挂上电话，慢腾腾踅回。 不都是她的基因？被宠坏还要教训！也不照照镜子九十多岁还这么管东管西，不嫌烦，唠叨个没完，一股恶气又冲上来，怎么吐也吐不出，王建新干咳几声，还是憋得慌。 王老师肺炎后遗症快一年，爆瘦得自己都不敢称体重。喉咙口有痰郁堵着，咳一下就会一点白痰，心窝有个硬块，右背有时痛，饭后就要大便…… 王老师网上对症查一下，有可能呼吸系统及心脏系统疾病，也有可能消化道胃肠问题。她决定彻底检查。肝胆胰脾肾，大生化全套+血同型半胱氨酸测定（免疫法），乙肝六项，纤维喉镜，胸部CT，颈动脉彩超。找了一个专家，看了胸片，说肺部没问题，一切安后，就是血脂高，要她多注意运动，王老师暗笑，怎么才叫多运动，她一天有半天是站着的，还差运动！老主任开了几盒药，王老师回家就扔到一边。 咽部不适，痰多，心口还灼烧，肺部CT两次了，又一个专家审视后，丢下一句结核愈后的纹痕阴影，无碍！ 食管依然不舒服，卦号耳鼻喉科，杨春平教授定定神：不要焦虑！慢性咽炎，无需用药。 胃科，陈主任高调：肝胃气郁，胃反流。而后，食饱食滞消积化滞行气开胸的药又开了一大堆。家里都成了药铺。王老师又自行减半。 是药三分毒！ 中成药胶囊还有西药全被开出来，还分上半月下半月，都在饭前一小时空腹服用，真成药桶。翼翼两月余，王老师睁开眼便是跳下床，找水喝药，下午茶后又一把药丸，戒盐戒糖戒油，中餐蒸煮，莲藕清蒸，鱼清蒸，能清蒸的绝不炒煎，慢慢地细细地嚼，却开始感觉了不一样，与以往的狼吞虎咽真是不一样了，竟然有一丝丝的微沁点点甜糯淡淡，于是，她将大碗大盘改换成了小碟小盘子，吃菜多，米饭少，还开始慢下来点点地品，把舌头用了足，让舌尖却尝去品，带甜微咸的都可以一试就能尝出来，青莱也开始用开水来烫着，以原色为标，下水就涝出来，青绿的片片唇齿间，来来回回地细细嚼磨。 狼吞虎咽的王新建老师变成了餐桌旁的淑女用缮。一粒粒的米饭在她的面前数着，进口的饭菜囫囵不再，定要与齿与舌与唾液逗留停驻尽情融洽，被埋汰的咀嚼功能被王老师重新启动。细嚼慢咽金津玉液源源以出，腔壁上的小腺泌出的黏湿温润溶化拥抱了以往的匆匆过客，灵物逗留停驻的亦延长了些许，渐渐混合，一个新型养生王专家诞生。 饿了，再食。不再遵从一日三餐，不再被乌七八糟的鸡汤漫灌。 假期又没有时间回家了，补课是常态，今年天气怎样还不好说，去年就地，老母亲嘴里没说，接电话只嚷嚷小病不能拖，一定要到医院检查检查。王老师走过一个科室，里面传出一声：”跟我这里没有关系，到肝胆科！“ 声音气燥。王老师已经麻木。 现在科室分类极细，每一个科室都要挂号都要检查。一根管子从鼻孔里捅进去，伸到喉咙内，王老师的喉咙已经麻木，好在一切正常，也该如此，有什么好担忧。 甲状腺球蛋白抗体大于500，依然红码，继续赛治。 每日半片。王新建老师突然不想再吃，一个多月停下没有吃，结果还是没有变化，吃与不吃一个样。老专家说如果吃了说不定就好了！高级教师王建新心里哼哼。系列程序一层不变，开检查单看结果，医生除开各类检查单好像根本不会别的，就这么吊着人，让人吃药每月来挂号，专家门诊都是不下几十的挂号费，天底下所有职业都在混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