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绅、绅士、乡绅……

欧阳南山

　　说来好多人可能不相信，我对“绅”字的认识与理解，不是源自学校和语文课本，而是文革期间勤读毛选。

文革时期停课闹革命，不上学了，呆在家里无事可干，无书可读，唯一可读的是红彤彤的雄文四卷。

那个时候我十岁出头，懵懵懂懂，不知文革为何物，但凡是书，囫囵吞枣，瞎读一气，打发无聊时间还行。

有趣的是，毛选文风不错，深入浅出，明白如话，小孩也能读懂。

在《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一文中，毛泽东旗帜鲜明为被世人貶损为“痞子运动”的农民运动大声叫好！同时抨击了乡村中不满农民运动的各色人物，其中就包含了“土豪劣绅”。

从那个时候起，对于“绅”所蕴含的，紧密联系的劣字，就长期牢牢的刻在心里。

毛泽东的金句：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要反对。反之亦然：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要拥护。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农民运动风起云涌，革命者无不为之叫好欢呼，而那些乡村中的有钱有势者，富裕阶层，有文化人群，他们看不惯农民运动的糟得很，进而反对，并批为“痞子运动”。这些人就是占据乡村主流地位的土豪劣绅，必须是革命所要打倒推翻的对象。

不管乡村中那些有权有势有文化者如何否定农民运动糟得很，只要他们站在革命的对立面，必然必定是反动阶级、劣等一族。一个劣字，把乡村中的绅死死的钉在了革命对立面，

自此，绅在我的心目中，总是与邪恶，反动、伪劣等融为一体，没有任何好感。

白云苍狗，时势变迁，一百多年以后，尤其是改革开放后，各种事实真相扑面而来。那个长期定格在我脑海里的劣绅也慢慢开始发生变化，一点一点还原“绅”所固有的真实清晰影像。

新华字典里，如此定义绅：绅士。旧称地方上有势力、有地位的人。一般指地主或退职官僚。再百度绅：1，形容男士有现代文明修养（形容词）2，称有现代文明的男士（名词）3，与新华字典相同。

明显看出，与绅相联系的不再前缀劣字。解释绅字且绅士都与士字后缀。不称劣绅，而是绅士。且都与现代文明修养相关。

一夜之间，正本清源，绅，不再与劣结伴同行，而是与现代文明携手，成为明确无误的褒义词。

在日常行文中，若是把某人的言谈举止形容为“绅士风度”，绝对是对该人的极力认同与表彰。

此外，与绅相联系的还有“乡绅”一说。

查阅新华字典，没有乡绅词条。再百度如下：乡绅阶层是中国封建社会一种特有的阶层，主要由科举及第未仕或落第士子、当地较有文化的中小地主、退休回乡或长期赋闲居乡养病的中小官吏、宗族元老等一批在乡村社会有影响的人物构成。他们是读书人，受儒家文化影响，致力于传播文化，教化乡民。

显然，乡绅同样是受到肯定的社会角色，不会有劣绅一说。

因为乡绅的存在，乡村中蕴含一股巨大的社会稳定力量。因其威望、资历、文化等，在乡村中普遍受到乡民拥戴与服膺。乡村中大多矛盾纠纷以及价值观的导引，都有赖于乡绅的努力。说乡绅是乡村中维护社会生活的积极力量，毫不为过。

遗憾的是，几十年的暴风骤雨般的农村社会大改造，大运动，当下的乡村乡绅作为一种社会存在，早已灰飞烟灭，不复存在，难觅踪影。回望1949以后，乡绅作为与地主被捆绑在一起的命运共同体，哪里还能看见？乡绅，作为一种社会现象，也早早的退出了人们的生活中。

眼下的乡村，不单单是乡绅绝迹，就连当年生机勃勃的乡村也不复存在，青壮不分男女，纷纷进城务工，剩下老人儿童留守，只是一天天破败破落。乡村留不住人，责任田撂荒已经不是个别现象。

同样，乡村之外，整个社会也难觅绅士身影。各种暴力、戾气、报复社会的杀戮，时不时见诸媒体，骇人听闻！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何谈绅士风度？何来修养谦让宽容？一言不合，便恶语伤人，甚至大打出手。最触目惊心的当属城管执法人员对小摊小贩的知法犯法，不忍卒睹！

我们现在这个社会到底怎么样了？曾经广泛存在于乡村乃至城市的乡情，温暖，究竟被谁悄悄偷走，或曰剥夺殆尽？

回溯百年前的乡村中的乡绅，检视曾经社会生活中残存的绅士气息，为什么现代文明修养，没有伴随社会经济的高速发展而同步迈进，反倒是南辕北辙，渐行渐远？

那些理应引领社会前行的官员与知识阶层，要么一门心思贪污腐化，要么学术造假，权钱交易，谁还信奉洁身自好、慎独追远、绅士风度……

从年幼无知认识土豪劣绅，到现在趋近古稀，追怀绅士乡绅，这个社会是不是变化得太快？是不是一声叹息，悲从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