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鸽子的日子会发光

李丽

备课陈忠实《我的白鸽》，忽地想起了我的父亲和他的鸽子。

在陈忠实的眼里，白鸽是自由的精灵，是他的精神慰藉，是他的《白鹿原》。而对我父亲而言，鸽子一半是收入，一半是欢喜。

八九十年代的农村，物质极度匮乏，眼界狭小的村人们不肯也不敢走出村庄，就守着几亩薄田养家糊口，甚至很多家庭的孩子只上到二三年级就辍学回家干农活了。我们家孩子多、花销大，无疑，钱更是紧俏。父母恨不能一分钱掰成十半花。但父亲的眼光是长远的，他知道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就是读书上学，有了文化，就不愁日子过不好。于是他和母亲节衣缩食，用心种田之外也想着法儿的饲养猪牛羊等增补家用。

养鸽子便在其中，这是父亲最荣耀最欣慰的。相对于喂养体格大、食量大的家畜来说，鸽子的喂养是非常轻松的，他们可自由地飞到野外去啄虫觅食，而不需要顿顿有主人给食物吃，即使一个星期不管他们，这些鸽子们照旧活蹦乱跳，在鸽巢间跳来跳去，“咕咕”叫个不停。

或许是鸽子的这种能够自我觅食，省去不少粮食的缘故，父亲喜欢上了他们，而且鸽子的繁殖频率周期短。一月一窝，如果精心饲养，一个半月可得两窝，一窝两只，幼鸽稍稍长成便可卖掉换钱。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提着鸽笼跟父亲赶集，在鸽市上不仅能够看到五彩斑斓的各色鸽子，听到某某讲他家鸽子飞行数百里途中几经遭遇依旧寻到家的惊心动魄的故事，欣赏鸽群翱翔蓝天来回折转的优美飞姿，聆听着清脆响亮的鸽哨外，最最愿意的事情，便是急切地盼着等着父亲卖掉鸽子，拿上钱，带我挤出人群奔向烧饼摊儿、炸糕店……吃着热乎乎的烧饼，吮吸甜甜的炸糕里的糖汁，一旁的父亲静静地幸福地看着狼吞虎咽的我，还不时地叮咛着，“慢点，吃慢点儿，别烫着……不够，咱再买，管够你吃……”就这样伴着清晨“咕咕”的鸽叫声，傍晚“噗啦啦”的鸽子回巢的动静，我从村里的小学考入了镇上的中学，又走进了省里的大学。

父亲是真心喜欢鸽子的，不仅仅是鸽子能够缓解经济压力。

犹记得那些晚上父亲登上梯子手伸进鸽窝，摸到明天要卖的鸽子放入笼子时，我总能听到他的喃喃自语，“也是没办法呀，得给你找个下家了，谢谢你……。”也记得，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穿过斑驳的树枝照进小院时，父亲站在廊檐下，手里拿着一大瓢玉米粒儿，满眼的热烈，仰望着院子上方一圈圈飞翔的鸽子，当父亲扬起手，玉米粒优美的洒落时，那些鸽子似是受到了魔性的召唤，一个急刹车，一个滑翔，眨眼功夫便稳稳地落在了院子中间，眨着欢快有神的小眼睛，摇摆着娇小而又高傲的身躯，一粒一粒地啄食地下的玉米粒儿，一会儿飞上鸽巢喂食幼鸽，一会儿飞下争抢食物。

一旁的父亲，看着他那飞上飞下的爱鸽，那温暖而深邃充满爱意的眼神，就像母亲爱抚婴儿一样，目光之下，流淌的是炽热的希望和怜爱，而此刻俏皮的阳光在父亲的脸上撒下一层金粉，他那张因劳作而显黝黑的脸看上去又天真又纯净！

养鸽子不容易，特别是在粮食紧俏的那年头，父亲也没让鸽子断顿儿，为此没少被母亲唠叨甚或吵骂。特别是当鸽子飞出野外觅食而没按时回家时，父亲的那份担心焦急更甚，那时候，通讯工具不发达，即便天色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但他依然跨上那辆破自行车去问问村里或邻村养鸽的人家，“我家那个绑着白色布条的鸽子有没有飞到你这儿，麻烦你给看看……”无果后，总能听到他恨恨地说“一定是那个小瞎新给我逮住了，哼，明天一早我得找他要去……”

生活的沉重压力，常使得父亲眉头紧锁，也使得我们兄妹几个不敢靠近父亲。但短暂的欢愉和惬意也是常有的，那便是父亲将给别人要的鸽哨，戴在雄鸽尾巴上，不管是丽日蓝天，雨后初霁，还是雾散空净，天寒欲雪，鸽子只要飞了起来，那鸽哨的鸣响，把小村庄都唱醒了，唱醉了。村庄之上，那哨音亦低亦昂，忽急忽缓，悠扬回荡，悦耳恢弘，犹如天庭乐奏，恍若飞天妙响，使人心境开阔，令人顿生畅想。

那时的父亲，正对着远逝的鸽群凝视，嘴角微微上扬，满脸都是笑意，墨色的眼眸柔光如水。晨气氤氲下，周围的一切似乎都被他的柔光渲染，如梦，似画。而我们也迷入画中，依偎在父亲的身边幸福着，憧憬着……

附：写完此文，我自信我已经接受了父亲的离开，可以坦然地回忆他的点点滴滴，但我还是泪流不止。今天冬至，如果有通往天堂的电话，我想问问父亲吃饺子了吗？是纯肉馅儿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