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

方圆

人一上年纪，瞌睡少了许多，梦也多了起来。年轻时，嗜酒，倒头便呼呼大睡，一觉到天亮。那时，我常常和人说，我是无梦之人，只知道吃和睡。即便十分罕见的做一两次梦，内容全然不知，醒来时只觉头脑一片空白，仿佛从未踏入过梦境的奇妙世界。然而，岁月如梭，转眼间我已步入花甲之后的年龄，梦境也随之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几年，梦明显多了起来。这些梦，不再像年轻时那般模糊和难以捉摸，而是变得清晰而可再现。梦后第二天，梦中的画面依然历历在目，何人何事，真真切切，仿佛刚刚经历了一段真实的旅程。按科学定义，梦是人入睡后大脑皮质不停运动的生理现象。这种凭添的变化的，让我有些惊讶。

最近一段时间，我的梦呈现出了规律化和特征性。做梦的时间多在凌晨两、三点，而我一般十一点左右睡，刚好一觉醒来，进入那光怪陆离的梦境世界。梦的时长多在两小时左右，足够我经历一场跌宕起伏的故事。梦见的人，大致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逝者，我的父亲出现得最为频繁，时而还有母亲的身影；另一类则是活着的人，也就是一些杂七杂八的所谓朋友。

梦见父亲，总是让我心生感慨。他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我的父亲，放牛娃出身，建国后拉板车，扛大包，成为小镇上搬运社职工。父亲没有文化，但世事洞明；父亲没有做过官，但人情练达。既是称职的父亲，也是不忤时代的社会底层民众。在梦中，有我帮父亲背车的画面，也有父亲因我上学而找小镇领导的场景，似乎还能听到父亲喝酒划拳的声音。父亲的人生是成功的，逝去20多年来，每当提家事，我姐姐总埋怨我不如父亲那样当家掌门。

母亲在梦中出现，令我一阵阵心悸。母亲生错了时代，她地主成份，却是人家的童养媳。她是一个连农活都做不好的家庭妇女，巴结的却是镇上有头有脸的女人。她没进过书房门，却拼命让儿子读书，晚年的她居然能通读《金刚经》。她一生信佛，却没有佛佑，晚年遭受漫长的病痛折磨。她心性太强，脑溢血中风后，失能失智情形下，心脏顽强地跳动了五年。母亲，梦中之见，泪仍在我心中流淌。父母之子，宇宙之恒定，这个关系自然恒定。梦是醒的延续，物质之不灭，那是因为真实，更是感恩。

对于杂七杂八有所交之人偶然地在梦中出现，那是今生所见，前世所欠。有些人，或许是我前世错伤或误害之牲畜转世，今生是来索取的。我曾想，我前世可能是头狼，留下了许多伤害，今生自然不能对索取者相拒，如梦境里其鬼魅的神態，虽一眼即能勘破，还是带有与生俱来的愧意而不忍戳穿。梦中的尴尬和无奈，是对现实世界的解读，那是一种无由的怨恨。当然，梦中杂七杂八面孔中，还是有令人梦慰的画面。女娲塑人时，那些面孔娇好、孔武有力之男男女女，心存善意者毕竟是大多数。大千世界也因之而绚丽多姿，装点梦里梦外。有的时候，梦中的场景总是错综复杂，让人摸不着头脑。为了找到某个重要的东西而四处奔波；为了找到某个心怡的人而焦急万分。此时此刻，现实生活中的种种烦恼和困扰都随着梦境一同涌入了脑海。

面对这些梦境，我不禁开始思考其意义所在。当下有关解梦之说很多，有人从科学角度出发，试图用心理学、生理学等理论来解释梦境的成因和机制；有人则从传统文化出发，认为梦境是灵魂的昭示，是命运的预展。然而，我却更倾向于认为，梦是情感的宣泄。

亲情、感恩，索要、怨恨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了梦境中的主要内容。那些逝去的亲人，虽然已不在人世，但他们的形象和情感依然深深地烙印在心中。每当夜深人静之时，他们的身影便会在我的梦中浮现，让我重温那些逝去的时光。而那些杂七杂八的人和物，则是我现实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如同在平行世界里继续。

梦，或许是灵魂的演绎，是无奈场景的体验，既然是生命的一部分。它让我在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和情感得以在梦境中得以释放。在梦中，我可以与逝去的亲人重逢，可以重温那些美好的时光；在梦中，我可以进一步看清一些该见和不该见，所遇和不该所遇之人的面目，其间，狐媚妖娆也好，诚实善良也好，都是上帝的预设，逃不了，绕不过。在梦中，也可以红尘内练心，毫不畏惧地与其博奕。

逝者未逝，去者未去，都只是换了一种形式，一个场景。梦境中的他们，依然保持着原先的情感和模样，仿佛从未离开过眼前。这种奇妙的体验，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和思考。生命虽然短暂而脆弱，但情感和精神却是永恒的。它们可以穿越时空的界限，让我在梦境中与逝去的人重逢；它们可以跨越现实的障碍，让我去平复三生三世的遗恨。

俗话说：“做梦都想不到”，那才是真的想不到。梦境中的那些人和事，虽然有时让我感到困惑和无奈，但更多的是让我感受到人世间的温暖和薄凉。它们让人明白，无论现实如何残酷和冷漠，我依然可以在梦境中找到纯真和美好；无论生活如何忙碌和疲惫，我依然可以在梦境里找到宁静和安详。现实中无法触及的世界得以在梦境中得以呈现；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和情感得以在梦境中得以满足和实现。在梦中，我可以尽情地驰骋想象，探索未知的世界。梦境并非完全虚幻。它与我的现实生活紧密相连，是我内心世界的真实反映。通过梦境，我可以更好地了解自己的情感和需求；通过梦境，我可以更好地认识自己的真面目，真性情。因此，我应该珍惜每一个梦境，用心去感受其中的真谛。

随着岁月的流逝，我的梦境也在不断地变化着。有时，我会梦见自己回到了年轻时的时光，那些充满激情和梦想的日子仿佛就在眼前；有时，我会梦见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的环境中，面对着未知的挑战和机遇；更多的时候，我会梦见自己与亲人和真诚的朋友们欢聚一堂，享受着那份难得的团聚和温馨。梦醒时分，让我感受到了生命的多样和丰富。

梦，是生命的馈赠。有梦的人生，才是真实的人生。

袁文长二0二四年冬至于天鹅湖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