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北方的冬天，似乎是在一场秋雨之后骤然降临的。路两边的槐树一夜之间变得光秃秃的，湿漉漉的地面，绿绿黄黄的叶子，或熨帖地粘着，或打着卷，滚向柏油路的边沿，像在寻找避风的港湾亦或表达对世间的最后一丝留恋……</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在这样的冬日里第五次犯病住院。我看着他躺在呜呜作响的防褥疮气垫床上，曾经伟岸如山的身躯，干瘪萎缩成一团。那样子总让我想起四十年前，祖母柜子上带着罗马数字的德国老座钟，越走越慢，直到某一天，熟悉的“嘎嗒”声，我们再也无法听见……</p><p class="ql-block"> 主治大夫明确告知，医院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进口的溶栓药是不敢给父亲使用的，因为他除了血栓之外，骨髓造血功能还出现了异常，我们只能选择保守治疗。</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这次出院回来，父亲竟连自己吃饭都无法实现，斑块的堵塞影响了他的神经，他失去了目标的准确性。吃饭用的勺子总是倾斜的，米饭要么撒在身上、地上，要么勺子怼到脸上、下巴上。父亲对自己身体上的变化，也是有感知的，他变得更加暴躁。我常常听到他口齿不清的咒骂，有时是在骂自己的身体，有时是在骂我们这些儿女。</p><p class="ql-block"> 伺候父亲，我们每个人心情都是压抑的，不是不愿，而是我们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一种无力，我们也都老了，在抱父亲上轮椅时，两个六十多岁的哥哥都得使用那种爆发力，更何况我和姐姐呢？但是在父亲连续赶走三任护工后，我们清楚地认识到，他们那一代人根深蒂固的思想，养儿防老。</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父亲用自己的专用水杯喝水，竟然吸不进去。他把杯子狠狠地砸了出去，只听“砰”一声巨响，杯子掷在瓷砖上，瓶口密封的紧，竟无一滴水流出，只在地上骨碌来骨碌去。我的二哥，在法庭上可以和对方律师唇枪舌剑的辩护，和法官慷慨陈词的叙说的二哥，只默默地弯下腰，默默地捡起不锈钢的水杯，默默地走向厨房，默默地拿起细毛刷，清洗着杯子里的软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父亲双腿萎缩后，每天固定活动的地方一个是床，一个是沙发。床上躺久了，我们就把他抱到沙发上；沙发坐久了，再抱回床上来。父亲因为脑梗而导致智力低下，曾经那样聪明的一个人，现在连电视都不会看。</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大哥问他想看什么？他呆呆地想了半天回答:“乡村爱情。”</p><p class="ql-block"> 大哥高兴坏了，毫不犹豫地办了爱奇艺会员卡。父亲的日子开始在《乡村爱情》的重复播放中度过，每当赵四结结巴巴地跳脚出现，谢广坤顶着个秃头还穷算计，父亲就嘿嘿地笑起来，有时也会瓮声瓮气地嘟囔几句，满脸的傻气，就像五六岁的孩子。我们看着他，又心酸又欣慰。</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冬日里，父亲穿着棉裤，坐着小解非常不便，我就想从网上拍两条瘫痪老人穿的护理裤。二哥看到了说：“为什么要从网上买呢，父亲有那么多条棉裤，咱们自己买拉锁改吧！”</p><p class="ql-block"> 两个分工合作，一人去买拉锁，一人去衣帽间找裤子。然后把它们摊在床上，拿着尺子一边测量，一边商量着从裤腰开始剪到裤腿的哪个部位最合适？我负责剪，二哥负责缝。</p><p class="ql-block"> “哒哒哒”，他的头伏在缝纫机板上；“哒哒哒”，他瘦弱的脊背弯曲着；“哒哒哒”，他沉浸在手脚并用的忙碌状态。冬日午后的阳光，穿透玻璃照射在他的头上，六十岁的男人，本就斑白的头发，变得一片白花花。窗外，防护栏上挂着一个铁艺的篮子，里面放着四个红彤彤的大柿子，那是姐姐给爱吃冻柿子的父亲准备的。柿子和白发，这是今冬留给我印象最深的画面。</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毕淑敏说:“父母在，人生尚有来处；父母去，人生只剩归途”。每次咀嚼这句话，恐惧就驱使我，匆匆奔向父亲的身边，哪怕是看他已经走形的脸，浑浊不清的眼，听那支支吾吾的语言。</p><p class="ql-block"> 又一个周末，我依旧奔波在归家的途中，冬日的天空总是那么缥缈，远方的树林总是那么萧条。在悲伤和劳累中，我们义无反顾，因为有一种血脉相连的亲情牵引着，我们互相搀扶着，温暖着，也许这就是生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图片AI生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