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特殊建筑

清雅竹韵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点多，河北唐山发生了七点八级大地震，有感范围达十四个省、市、自治区。由于地震发生于凌晨，绝大部分人毫无防备，所以唐山夷为平地，造成二十四万多人死亡，重伤十六多万人。这场特大灾难，震得人心惶惶，谈震色变，一时间，吓得人们不敢进屋居住，家家户户都在外面搭建了一个简易的防震棚，住了大半年。从此后这个特殊建筑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

　　那是唐山大地震后的第二天，公社给所有的干部放假三天，回家搭建防震棚。我响应公社的号召，骑着自行车带着师傅回家一看，社员们已经在平坦空旷的麦场上搭了好多大小不等，形状差不多的防震棚。我学着别人的样子，用四根木椽插到地上，顶部交叉着捆绑在一起，上面架上一根木椽，两边再绑上几根木椽，在外面绑上厚厚的一层玉米秸，顶部盖上装了化肥的塑料袋子，捆扎得密不透风，一个三角形稳固的防震草棚就搭建好了。

我搭建的防震草棚，有一米多高，下边有两米宽三米长，棚门用麦草编的帘子挡住，棚内的地面铺上厚厚的一层麦秸，麦秸上面铺上褥子单子，妈妈、两个妹妹和我四个人抱着被子进去挤在一起，放下棚门上的草帘，就成了一个温暖的小窝，好让妈妈和妹妹在紧急情况下，从家里撤离到防震棚里住宿。

就在我搭好棚子的那天夜里，公社那边猛然响起了枪声，有人扯开嗓门呼喊——地震了！地震了！此刻，村子里像开了锅的粥，人的哭喊声、鸡狗叫声、器物的碰撞声响成一片，人们抱孩子的抱孩子，提东西的提东西，纷纷冲出窑洞跑向麦场里搭好的防震棚。有的男人穿错女人的裤子，有的女人穿错男人的鞋，有的人一时找不着鞋，打着赤脚跑到屋外。我搀着母亲，大妹拉着小妹跑到了白天搭好的防震棚里，惊魂未定地守了一宿。第二天有消息传来，说昨夜是演习，目的是要大家提高警惕。

从此后大白天各家各户的大人小孩，几乎都在自家的窑洞里生活。该上工的上工，该上学的上学……。但凡到了晚上，按照防震的要求都从窑洞里撤离出来，进入防震棚过夜，公社大队还有专门的干部下队巡查，其防震要求和夜巡甚是严格。

接下来的日子，四川松潘、新疆等地接二连三的发生了不同等级的地震，闹得人心惶惶，全民都在防震抗震。那些天我也常回家住在地震棚里，看到那些小孩子根本不知道地震是个什么概念，也理解不了我们大人们的世界，只是对露天外新搭建的防震棚特别感兴趣，觉得能住在防震棚里很新鲜、很刺激、很兴奋。进入梦乡之前，防震棚便成了孩子们集聚玩耍的阵地，或老实呆在防震棚内听故事，或在防震或在防震棚外打闹说笑躲迷藏，或从自家串到张家李家王家，或静静地躺在床上聆听棚外的虫噪声，或透过棚顶的缝隙望着天空的星月和浮云。

　　防震棚都是用草木等材料搭建，棚子里不敢点煤油灯，怕发生火灾。有的人用手电照明在棚子里唠嗑，有的人在外边放张躺椅当床守护着棚子的安全，预防野兽惊扰。有的人抹黑坐在棚子里的照看着拥挤在一起的小孩。但凡在防震棚里过夜的人，几乎都会在后半夜才能渐渐进入梦乡。

有时候我回家，晚上和妹妹在地震棚里并不马上睡去，而是悄悄地揭开草帘子，看着暗蓝的天空。天上有时会有一些丝丝缕缕的云彩，有时只有满天的繁星。它们像一个个小精灵似的，一闪一闪，不停地眨着眼睛。偶尔，有一颗星星飞快地划过天际，我们就会惊叫一声：看，流贼星……于是大妹说，周总理走了，小妹说朱老总去了，我说可能又要有个人要死了。因为外婆曾告诉我们，一颗星星就是一个人，那些了不起的大人物都是一颗大星星，而普通人就是一颗肉眼看不见的小星星。如果一颗星星落下去了，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就离开了这个世界，去另一个地方去了。可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样子？人为什么非得去那个地方？我们都想不透。

有时我和师傅放完电影躺在生产队干部搭建的防震棚里，听到外面传来的虫鸣，悦耳动听，和社员们度过了一个又一个快乐的夜晚。不过，我看到生产队里的长辈们，虽然把地震说得那么可怕，却不愿住到防震棚里。不管每天的广播怎么催促，到了晚上，他们还是回屋上炕睡觉去了。队干部去催叫他们的时候，他们却说：哎呀我们都老了，地震了就地震吧，死了就死了！听长辈们那种淡漠的口气，死，好像就跟去别人家串门子一样简单。

在多雨的秋季雨水一天一天地落下来，玉米秸很快就湿透了，防震棚里就变成水淋淋的，泥泞遍地。社员们只好回到屋里去睡，漫天的雨水总是叫人困乏，大家躺在热炕上，就不再管广播里天天播放的防震通知，人们也渐渐地将地震这件事抛到脑后。

　　我和社员们在防震棚一住就是几个月，防震棚的简陋让人度日如年，与之相随的还有惊恐和不安。然而艰苦难耐并不是唯一，它也会给人馈赠，教会我如何在逆境中生存，在艰苦中寻找希望。还有邻里间的关爱，挤在狭小空间的亲情与温暖……后来地震似乎被我们吓跑了，社员们恢复了往日平静的生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四十多年过去了，防震棚仍在我的脑海里时常出现，它让我更加懂得珍惜当下平安与幸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