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里的冬至

版纳 牛东院

冬是四季中最残酷的季节，冬至是365天里最黑暗的一天。

有一支曾经唱红了的歌叫《好日子》，那是华夏民族走出温饱之后的扇情。没有亲历过北国暗夜里的寒冬，你就只能想像皑皑白雪上的诗义，而不相信厚厚白雪下苦苦挣扎或已经冻死了的生灵。冬的残酷主要是施虐给贫苦大众或弱势群体的，因为他们缺少抵御严冬的物资储备。所以说寒门不盼冬至，打工仔蜂拥南国。24节气中你一定要远离寒气肃杀的冬至日。

而我却偏偏出生在大西北冬至日的漫漫长夜里。那一夜，老家那条冰封雪冻的石槽沟里一共降生了两个男孩。一个是我，另一个是我的近邻。据母亲说，我一出生就冻得满身通红继而发紫。我的近邻也是个男孩，据说一落地就冷得哆嗦，随着呜哇一声大哭，吸进了一大口冷得几乎凝固了的冬夜空气，瞬间全身皮肤泛黑。妈妈心疼得一把抱进怀里，唤了一声：“我的黑狗”，从此取名黑狗。黑狗长大后争胜好强，改名百强。而我因冬至之夜出生在产院，便取名冬院。长大后因惧怕冬天的寒冷，就改“冬”为“东”，渴望日出，向往温暖，所以叫东院。但奔七之年回首出生时的寒冷往事，仍然觉得骨头缝里都冒寒气。

生辰八字是命中注定的，不怨天不怨地，一辈子只能靠自己打拼了。

近邻伙伴取名百强就是宣誓，就是挑战，就是一种梗着脖子不服命运的姿态。黑狗虽黑，但一身蛮劲。身为庄稼汉子，劳力就是资本。家里的事，地里的活，风雨不挡。村里的事，乡上的事，所向披靡。年过半百时黑狗终于活成了百强，村长支书一肩挑，吐口唾沫都能成钉子。那时我已南迁，几年回一次老家，老母亲总向我唠叨黑狗有多好，门口遇见了不叫娘不说话……然而，不知为什么，他被穿制服的国家人叫去了，没公审没宣判，没逮捕没收监，没赃没证地死在了冬至日的看守所里。我知道的时候，他的坟上已经长起了荒草。

我是跟着妻子迁居热带雨林的，因为我知道冬至的命抗不过北方的风雪。

妻子是我等了多少年才等到的南方姑娘。嫁给我之前她没见过雪，没受过冷。婚后大西北的风雪里，她是我怀里的一团火，家里的大火炉，把我们的日子烧得红红火火。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小我5岁的妻子竟也出生在数九寒冬，即冬至前几天。

至者到也。冬至就是冬天来到的意思。民间从冬至日开始数九，9天为一个九，屈指数够9个九，九九八十一天，冬天就算熬过去了。两个冬至日生的人抱团在北方取暖，显然不如回南方更省力。于是，当我的爱女被北国风雪无情吞噬后，我和妻子毅然回归了西双版纳热带雨林。

在一年365天里，冬至这一天白昼最短，夜晚最长，太阳从这一天起转了个身，背对着我们，任你寒风呼啸它也不肯回眸，可谓阳光一点，寒夜漫漫。

今年的冬至又到了，这是我和老伴共同过了40年的生日，可惜老伴去年走了，只留我一人面对这命里带来的冬至。

冬至的夜虽然又冷又长，但冬已至，春必然就在漫漫长夜的尽头。只要心中有春，何惧冬的残酷与夜的漫长。逝者去也，生者“惯于长夜过春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