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包倬:白雾茫茫</p><p class="ql-block">包倬 1980年生于四川凉山,彝族。2002年开始发表作品,有小说和散文见《人民文学》《十月》《钟山》《江南》《天涯》《山花》《芙蓉》《北京文学》等刊。出版有小说集《沉默》《十寻》《路边的西西弗斯》《风吹白云飘》等。曾获《长江文艺》双年奖、云南文学奖、边疆文学奖、滇池文学奖等。现居昆明,《滇池》文学杂志主编。</p><p class="ql-block">清没有树木的群山是绝望的。 </p><p class="ql-block">山肚子里塞满了矿石,山头绿草苍苍。在这里,绿色并不一定意味着生命,或许正是死亡的象征。矿石于山,如同象牙于象,很难说清这是幸或不幸。</p><p class="ql-block"> 我们要去的会泽娜姑白雾村,是一个因矿而兴的村落。这地方,我十年前去过。故地重游,便有了几分追忆似水年华的意味。年华似水一样的时光。生与死,爱与恨,新与旧,繁华与落寞,甚至时间与时间,它们中间都只隔着白花花的时光。</p><p class="ql-block"> 走在夜晚的白雾村,我觉得时光应该像月光,铺满整个绿茵茵的坝子。月光高高在上,俯瞰一个村庄的变迁。白茫茫的,不一定是雾,或许是月光。</p><p class="ql-block"> 在我生活的云南,像白雾村这样的村落并不少见。它们曾经繁极一时,车辚马萧,而后时间打败了英雄,流水带走了美人,只留下怅望和回忆。</p><p class="ql-block"> 神创造天地,群山中的坝子,是造物时的喘息。神用手一指,群山奔涌,至此停留,便有了白雾村。村后面有一山,如猩猩侧卧,没有睡着,乃沉思或守护。</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我慕名前往。深秋的坝子里,一片金黄。狭窄的白雾街,来自明清时期,泛着黑光。这种古今穿越,让我产生幻觉,仿佛某间古老的门店里,站了穿长衫的掌柜,他来自遥远的中原。因何至此?发财心或者亡命天涯。而今,这里是很多人的故乡,而从前,它只是很多人的暂居地。将他乡变成故乡的,同样是时间。 </p><p class="ql-block">明清时期,这里隶属于东川府。位于西南群山里的东川,和万里之遥的京城,因铜而紧密相连。那时,金沙江畔一个叫象鼻岭的地方,马帮络绎不绝,他们驮铜去东川府换官牒。接下来的线路是:昭通、大关、盐津、宜宾,在泸州卸货。马帮的任务完成了,铜被装上小船,从川西坝子出三峡,到大运河口起碇。满载东川铜的大船一路北上,经南京、天津,最后抵达京城,由户部铸币。这是著名的万里京运,白雾村是第一站。 </p><p class="ql-block">天下熙攘,船驶向京城,人流向西南。白雾村,深山里的小坝子,汇聚了来自江西、安徽、福建、广东等地的人。咫尺白雾街,便是他们的世界。至今,白雾村还留有各地会馆,那是异乡人的依托之所。</p><p class="ql-block"> 十年前,我和一个老人坐在街边聊天。他闭上眼睛,打捞出了记忆里的马店、酒家、青楼、烟馆……“黄昏,马帮来了,尘土飞扬,铃声阵阵。”如果是夜晚呢?倦鸟还林,人马入店,红灯笼挂在河边……那时,世界在缩小,世界只剩下白雾村。天亮后,这个村庄像一片茶叶舒展开来,鸡鸣犬吠,马嘶铃动,执手相看泪眼。</p><p class="ql-block"> 异乡人带来了喧嚣,也带来了宁静。白雾街上的三圣宫,至今仍是人们的心灵栖所。还有在村外的迎峰寺里,十年前那位守候寺庙的老尼,不知她是否还活在人间。</p><p class="ql-block"> 这是一个只能用来回忆和想象的地方。我们穿过明清时的古街,老人们如梦般坐在屋檐下发呆。他们在想什么?身边人突然说出一句歌词:“孩子们梦见自己的小孩,老人们梦见自己的奶奶,只有中年人忙着种粮食。”</p><p class="ql-block"> 下午阳光炽烈,田坝里绿意盎然。 我们躲进小旅馆。这是十年来这个地方唯一的变化——有了吃住的地方。吃住条件很差,一杯烧酒不足以慰风尘,几碟小菜仅能果腹。店主也不会把你当客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脚踏进白雾村的夜里,茫然四顾,时光已过数百年。出了街,路一直往前,通向远古。我们折回戏台前,任流水和时光洞穿身体。当年是怎样的莺歌燕舞?如今,只剩下我们共同的想象。</p><p class="ql-block"> 起身时,我突然明白此行的目的:感受这时光。然后,将它放在记忆的匣子。在某个银光满地的夜晚打开,它们必然交映生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