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马尾纪行•马限山

小木津

福州马尾纪行•马限山



马限山位于福州马尾区中央地带，山高虽然仅有54米，但却有着丰富的历史内涵。坐落于马限山麓的昭忠祠和烈士墓，以及马限山顶的中坡炮台均被列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从马尾罗星塔公园门口，沿着港口路朝西北方向的马限山走去。



行不多远，眼前赫然出现一座气宇轩昂的清代建筑风格的祠堂。祠堂正面八字红墙，墙顶翘角，绿色琉璃檐口，斗拱迭涩。大门上方竖写 “奉旨祀典”，横匾楷书 “昭忠祠”。

昭忠祠是中国第一座海军专祠，初建时用以祭祀在中法甲申马江海战中阵亡的海军将士，民国时期又增祀在中日甲午战争中牺牲的海军烈士，是迄今为止全国仅存的仍然保留有祭祀功能的近代海军祠堂。



昭忠祠正门两边各摆放着一门大炮。这两门大炮是当年马江海战结束后从江底打捞上来的舰炮。



昭忠祠正中置有796位烈士神主牌。祠龛上供奉着铭刻有殉难官兵姓名和职务的灵牌。



“忠昭华夏” 和 “碧血千秋” 两块横匾高悬于祭祀厅上方正中，高度赞誉了甲申和甲午海战中将士们的爱国精神，表达了对牺牲的烈士们的深情缅怀，烈士们的功绩将千秋万代被世人敬仰和传颂。

“碧血千秋” 匾额，由萨镇冰题字、沈觐寿书写。萨镇冰曾任清朝海军统制和民国海军总长，为我国海军名将。沈觐寿是著名书法家，沈葆桢曾孙、林则徐外玄孙。



（昭忠祠建成时的照片，图像来自网络）

昭忠祠始建于1886年。

1884年8月23日，法国侵华舰队挑起中法马江海战。由于清政府妥协求和，致使福建船政舰队战败。

清光绪帝于光绪十一年（1885年）下旨建祠，由时任船政大臣裴荫森主持修建。翌年，昭忠祠落成。



在一百多年的历史长河中，昭忠祠承载了一代又一代的人们对海军先烈的无限景仰。

2024年，恰是中法甲申海战140周年，中日甲午海战130周年。有关方面特地举办了介绍昭忠祠的专题展览，颂扬广大爱国将士的英雄壮举。



马江建祠，不愧国殇。



1884年7月，法国远东舰队以 “游历” 为名进犯福州马尾港。然而，清廷求和避战，严谕我方船政舰队 “彼若不动，我亦不发”，双方在马江江面上形成对峙。8月23日，法国舰队突然发出宣战照会，突袭船政舰队。船政舰队准备不及，仓促应战，虽然浴血奋战，但最终全军覆没。



马江海战结束后，闽江沿岸军民自发组织打捞阵亡水师将士的遗体，就近马限山东南麓沿江掩埋，先后形成九冢，冢前各立 “忠冢” 石碑。

战后，署理船政大臣张佩伦上奏清庭请修祠堂，以祭祀阵亡将士，光绪皇帝批准了该奏请。



昭忠祠选址在马限山麓，由新任船政大臣裴荫森主持，于1886年修建完成。彼时的昭忠祠 “负山面江，广八丈有三尺，深减九尺，五楹并列。”



昭忠祠落成之时，船政大臣裴荫森撰书《特建马江昭忠祠碑》。部分碑文摘录如下：

马江黯黕，形若坠坎。石莲挺含，犯者孰敢。封狼蹈险，虎视耽耽。炮火吐焰，天震地撼。我军踔踸，猛于猇阚。风逆雨甚，致镠九舰。糜躯碎颔，生具铁胆。噙齿无玷，断脰非惨。皇恩濊湛，立庙山隒。钟铿鼓紞，金题锦贉。海若长幨，蚩尤永敛。铭词我錾，过者其览。



铭记忠魂，甲午合祀。



1918年，时任民国海军总司令蓝建枢南下检阅舰队，在拜谒昭忠祠时，见到昭忠祠经三十多年风雨摧折，破败不堪。于是蓝建枢联合陈兆锵等多名海军重要将领发起募捐整修昭忠祠，并呈请海军总长李鼎新转呈大总统徐世昌，恳请将甲午海战烈士入祭昭忠祠。



获准后，民国海军部随即发出修缮马江昭忠祠的训令。



时任福州船政局局长陈兆锵对马江昭忠祠做了整体规划，通过向海军当局及船政学堂校友募捐，重修了祠堂建筑，并添建戏台、楼阁、花厅、回廊等。1922年重修工程完毕，同时将甲午中日海战中阵亡的将士奉入祠内祭祀。

主持此次重修工程的陈兆锵特为此撰写了 “甲申甲午两役合祀马江昭忠祠记”。该石碑现嵌于马江昭忠祠大厅内壁上。



在 “甲申甲午两役合祀马江昭忠祠记” 中，陈兆锵指出：“事不论成败，官不校崇卑，其为国效死者，必使其千秋万岁后，仍立于不朽之地。”

这次的重建和合祀确立了马江昭忠祠作为中国近代海军纪念专祠的特殊地位，它是一块海军英烈纪念碑，成为近代中国海军的精神圣地。

值得一提的是碑文原本刻石两块，后世留存墓记文字只有后半块内容。2021年，海峡两岸专家携手找到了 《重修马江昭忠祠墓记》碑文，并将复制件赠予昭忠祠，残缺了半个多世纪的碑文，首次得以全文亮相。



（图像来自网络）

1933年，民国政府海军部将每年的8月23日（甲申中法海战纪念日)及9月17日（甲午中日黄海海战纪念日）定为海军纪念日，规定当天由在闽海军最高长官率领海军人员到马江昭忠祠致祭。1936年，海军部颁定 《马尾昭忠祠甲申、甲午海军阵亡将士祭典仪序》，马江昭忠祠的祭典首次有了法定的祭祀仪轨。由此奠定了马江昭忠祠在中国海军史、海洋史上的地位。如今，马江昭忠祠依旧沿袭着公祭日的传统。



缮古维新，精神永存。



（图像来自网络）

从1983年开始，历时近2年，针对马江昭忠祠进行了全面恢复修建工程。这次修复，对昭忠祠建筑向后进行了扩展。祠厅奉祀的英烈神主牌、悬挂的牌匾对联等，全部根据相关人士的回忆与史料记载相互印证，重新订做。展陈所涉及的相关文物和展品，文博工作者们则一家一家地拜访烈士遗属，寻求捐献，或自行下乡调研采集。



这次修复同时对烈士陵园也进行了扩大和修缮，以告慰烈士英灵，彰显爱国主义。

1984年，在中法马江海战100周年之际，对昭忠祠和烈士墓的维建工程结束。这次修复基本奠定了如今马江昭忠祠和烈士墓园的规模和格局。



纪念弘扬，使命担当。



2014年，甲午中日海战120周年之际，重新将甲午海战殉国将士的牌位入祀昭忠祠，持续了马江昭忠祠的历史传统。

2018年，马江昭忠祠举行甲申甲午海战忠勇殉国将士名录揭牌仪式。



甲申和甲午两场海战，是中国近代史上最重要的两场海战，打出了中国海军宁折不弯的骨气，铸就了中国海军不畏强敌，誓死报国，坚韧顽强的海军军魂。



昭忠祠的四个厢房中分别展示了四大主题。

“闽海警钟”：

对中法马江之战的背景作了详细的介绍。



清末，法国入侵越南，与清军在越南呈对峙之势。为向清庭施压，1884年7月14日，法国远东舰队司令孤拔率领舰队进犯福州马尾港，企图占领马尾船厂。清廷避战求和，不但拒派援兵，还严厉要求我方 “如对方不动，我方也不开火”。因此，福建船政舰队在罗星塔下的马江江面与法舰形成僵持。



“马江之殇”：

对马江之战的全过程作了深度解析。



1884年8月23日上午，法方向清方发出最后通牒，要求其在当天下午之前撤出马尾，否则将在4小时后开战。然而，因为福州通往马尾的电报线路出现故障，闽浙总督何璟未能及时将这一消息通知船政舰队。当天下午13时45分法国舰队对船政舰队突然开火，马江海战就此爆发。

由于仓促应战，并且敌强我弱，仅短短的半个小时，福建船政舰队几乎全军覆没。



在马江海战中，福建船政舰队的官兵奋勇作战，展现了英勇不屈的爱国精神。

如 “振威” 号炮舰在管带许寿山的带领下，与3艘优势法国军舰对抗。“振威” 号在多处中弹即将沉没的时刻，还在舰上升起了一面龙旗，并向法国军舰射出了最后一炮。

英国人赫德评价这场战斗时说：“真正的荣誉应当属于战败者，他们奋战到底，并且和焚烧着的、满被炮弹洞穿的军舰一齐牺牲。”



“马江毅魄”：

介绍中法甲申海战中牺牲的烈士的生平。



马江之战中各船管带如陈英，许寿山，高腾云等身先士卒，全军将士殊死抵抗。面对绝境，他们以死明志，可歌可泣。这场海战，我方海军共有800多名将士壮烈殉国。



“甲午忠魂”：

介绍中日甲午海战中牺牲的烈士的生平。



“此日漫挥天下泪，有公足壮海军威”。

甲午海战中，北洋水师与日军初战丰岛，鏖战黄海，最后苦战威海卫，孤立无援以至悲壮覆亡。战斗中，邓世昌，林永升，黄建勋以及众多的海军将士奋不顾身，英勇作战，壮烈牺牲。



祠内还保存有 《重建马江昭忠祠碑》等众多有历史意义的石碑。

如今，一代代船政人仍在努力调查、补充英烈名录。经多方考证、补充，马江昭忠祠的甲午英烈名录匾现已收录277人，甲申英烈名录匾收录854人。



从边门出祠堂西，有口池塘。池畔建有一座双层楼阁，名追思亭。追思亭西边为烈士陵园。



民国九年（1920），福州船政局局长陈兆锵主持重修昭忠祠之时，在昭忠祠旁修建英烈陵园，将原先分葬于马尾沿江九冢及船厂一个小冢中的马江海战死难烈士遗骨合葬于烈士陵园中。



一座圆顶雕花四柱的石碑亭矗立于墓台南向正中。须弥座上方四周围以石栏，饰有锚链图案。亭内石碑刻有两列楷书：“光绪十年七月初三日，马江诸战士埋骨之处”。



石碑前，人们用鲜花，航母福建舰的照片和国产航母模型等告慰和祭拜中国近代海军先烈。



墓地后方的悬崖上刻有陈兆锵所题的四个大字，“蒋山青处”。南京钟山因与第一个被奉为土地公的汉代蒋子文的传说有关，又被称为蒋山。元代诗人萨都剌在 《满江红·金陵怀古》中慨叹金陵兴衰之后，赞颂道 “到如今，只有蒋山青，秦淮碧”。陈兆锵的摩崖题刻，比喻埋葬英烈的马限山像蒋山一样青葱如画，英烈报国之志永垂不朽；也暗喻甲申甲午海战的英烈们如同蒋子文一样被奉为当地守护神，为人们景仰。



马限山上林木葱郁。在一片青绿之间，开放出鲜红的花朵。江风萧萧，林涛阵阵，倾诉着对烈士英魂的无尽哀思。



墓地边上的这一方水池，每到夏季，满池盛开着洁白的荷花。人们来到池畔的追思亭中追思先烈们悲壮的故事和崇高的精神。



从追思亭后的石阶向山顶走去。



沿途山岩上刻有 “铁石同心”四个大字。1922年，民国海军总长李鼎新视察马尾，取 《隋书》中“心如铁石，老而弥笃”，题刻 “铁石同心”，意指在马江海战中，我方将士意志坚定、同心协力、勇斗强敌。



1921年，时任海军学校校长的张斌元也为马限山题写了“仰止”。“仰止”，语出《诗经》：“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在此是赞誉阵亡将士的品德如同大山一样崇高，受到世人的敬仰。



途经一楼阁，名叫梅园阁。



马江海战炮台，又称中坡炮台，位于马限山东北侧山顶。原为中法战争之前署理船政大臣张佩纶主持构建的火炮阵地和临时炮台。马江海战爆发后，船政护厂官兵曾依托这一工事，防范法军登陆，有力地阻止了法军对船厂的占领。1887年，在船政大臣裴荫森主持下扩修为永久炮台，安装了新式克虏伯要塞炮，与马限山的前坡、后坡等炮台构成了船政护厂炮台群。

该炮台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现在在原炮位上安放有两门仿制的280毫米克虏伯后膛炮。



从山顶上可清楚地俯看马江江面，以及原为船政船厂，现时的中国船政文化园。



从山顶往下，来到马限山梅园。清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以后，英国在马限山麓设立货物转运站，而后又陆续设立监狱、副领事署、医院等机构。1942年民国海军部接收了英国副领事署及其附属建筑，并在山上遍植梅树，命名为 “梅园”。



梅花树干壮实粗糙，枝条挺拨向上。时值初冬，枝条上花蕊朵朵，静待着春风的到来。



船政初创时购地开厂，曾在此设立船政官界碑。



英国驻福州副领事署。欧式单层砖木结构，坐西北朝东南。

五口通商后，英国殖民者先在福州仓山设立英国领事馆。同治九年（1870年）又在马限山建造英国副领事署。同治十三年（1874年），船政大臣沈葆桢重金赎买英国副领事署产权。光绪十一年（1885年）修缮后作为新任英籍教习的寓所。2004年对其进行了全面修缮。



该建筑现被辟为 “福州领事馆博物馆 ”。



清末民初，共有17个国家在福州设立了领事馆。



目前，室内复原了当时的办公场景。



从上往下走，可看见另一欧式建筑。该楼为英国驻福州副领事署建筑群的一部分，由地面和地下建筑构成。该建筑原为住宅，早期一度附设囚室。二战期间，该建筑由英方移交中国海军，充作办公室和营房。



斑驳的墙面，风化的石雕，无声地诉说着一百多年前那个国弱民穷时代的悲怨。



走在楼中的走道上，宛若穿越历史长廊，从那段人民痛苦的年代来到了国家强盛的今日。



透过古老的拱形窗户看窗外阳光明媚，大树青葱，生气勃发。



楼房下的榕树伸展着崎岖的枝干，茂密的绿荫遮天蔽日，垂下的榕须析出缕缕光影。它目睹了马限山山上和山下多少的历史往事，还将继续见证马尾兴旺发达的未来。



向下来到山间的一处平台。



平台上的欧式砖木结构的单层建筑为圣教医院院长公寓。清光绪二十七年（1901年），英国安立甘教（圣公会）在马限山创办圣教医院，医疗对象主要是外轮船员，兼外轮检疫工作。



圣教医院建于马限山西南麓江边，为欧式砖木结构，建筑面积1100平方米，分病房区和宿舍区。病房区是两层楼建筑，宿舍区是单层建筑。1925年英国圣公会撤离马尾，将医院交由中华基督教会闽中协会长乐教区接管。



青藤爬上了墙头，原有的墙面已经看不清楚了。过去的都成为了历史。



路上的榕树如同一头巨象，舞起鼻子，把百年国耻一气甩到了九霄云外。



下山路边的中式亭台和民居。



隐藏于古街深处的茶社，披着陆离的阳光，门前一只小狗在悠闲散步，宁静的氛围中飘出淡淡的茶香。



建筑物之间有着众多的石径，在葱绿的树藤围绕下，显得十分清幽，仿佛有一种魔力要把人吸向深处。



一路上，中式和欧式建筑相互交替，错落有致，毫无违和感。



在这里坐一坐，晒晒初冬温暖的阳光，品品热气腾腾的福州茉莉花茶，心情豁然开朗。



身傍，红花绿叶交相辉映，虫鸣唧唧不断。



举目望去，蓝天青山绿水，风景如画。遥想百年前，这里曾经是远东规模最大的造船基地。



耀眼的阳光下，中西建筑在此共存，中西文化在此交融。



一路向下，观看一路风景。



来到地面，小桥流水人家，一派江南风光。



以自然山林为依托，汇聚了船政特定历史时期不同风格的中外建筑的船政古街，吸引了不少文艺青年到这里打卡。



今天的美好，来自于千千万万民众前赴后继的奋斗，打破了帝国主义妄图瓜分中国的美梦，最终拯救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



抬头仰望马限山，在清澈的蓝天下，古老的东西，外来的东西，都变成为了今日的风景。时光已走完了过去，步入了现代。



马限山时空隧道，利用原有的马限山防空洞改造而成。悠长的隧道带你在各个时代中自由穿越，让你深切感受福州博大的海洋文化。



人防科普展区展示了解放初期，为对付帝国主义的侵略，福州人民锄挖肩挑，开始了人防工程的建设。



众多的防空地道构成了壮观的地下长城。



如今的中国国力强盛，先进的空军和海军保卫着国家的领空领海。



船政文化展区展示了福州造船业悠久而辉煌的历史。

远古的闽地先民们伐树取木，凿木作舟。



三国到唐朝之间，福州的造船技术有了显著的发展。通过不断的技术积累和改进，已经形成了闻名天下的 “福船” 的雏形。



宋朝时，官办和民办的造船业都得以蓬勃发展，福州工匠掌握了当时第一流的造船技术，福州的造船业突飞猛进。史称 “海舟以福建船为上”。



明朝中期，福州造船业达到其顶峰。福州长乐太平港是郑和下西洋的宝船的建造基地之一。



清朝时，由于海禁政策，福州造船业日渐枯萎衰弱。



清末，随着洋务运动的兴起，福州再次掀起了新一轮的舰船建设高峰，船政事业引领了近代中国的整个造船业。



走出马限山时空隧道，来到灿烂的阳光下，眼界顿然开阔。蓝天白云，塔吊高耸，厂房林立。前方便是作为中国近代造船工业发祥地，中国近代海军摇篮的原船政所在地，现在被辟为展览区域的 “中国船政文化园”。



附记1

马尾历史悠久，有众多的文献和传说。其中不乏推测与待考证之处。本文写作过程中，以官方展示说明为主，参考了部分比较权威的书籍，一些虽然不甚可靠，但流传较广的说法亦予以记入。



附记2

马限山附近有著名的罗星塔。可参见笔者美篇 《福州马尾纪行•罗星塔》，相关链接：福州马尾纪行•罗星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