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身立命的几种关系（三）

诚

（四） 饮食与健康



关于饮食的话题，始终是热点。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见解，往往同一食材，使命不同，追求的滋味都不一样，健康的指标自然会有差异。

那究竟该怎么吃呢？

回答这个问题前，得先看看吃的是谁。

儒家，开宗明义，饮食就主打一个：讲究。

讲究到：这也不吃，那也不吃。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肉虽多，不使胜食气。唯酒无量，不及乱。沽酒市脯，不食。不撤薑食，不多食。”

这段话出自《论语·乡党》，意思是说：“粮食不必精益求精，鱼和肉不必精心烹饪。鱼和肉腐烂了，不吃。食物的颜色变了，不吃。气味变了，不吃。烹调不当，不吃。不时新的东西，不吃。肉切得不方正，不吃。佐料放得不适当，不吃。席上的肉虽多，但吃的量不超过米面的量。只有酒没有限制，但不喝醉。从市上买来的肉干和酒，不吃。每餐必须有姜，但也不多吃。”

年轻时读到这样的文字，总觉得在那个年代有吃能温饱就不错了，孔子他老人家还这么麻烦，瞎讲究。可从事“食品安全与营养健康”这个行当后，再来读这些句子，不禁感慨，圣人就是圣人，已触类旁通，万佛归宗，活脱脱就是一段现代营养学概述。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粗茶淡饭，最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过期、变质了，还吃？丢了吧。

“失饪，不食。” 煎、炸、熏、烤等烹调方式易产生不健康物质。

“不时，不食。”只吃时令、当季的新鲜蔬菜和水果。

“割不正，不食。”肉没顺着纹路切，不容易烂，不好消化。

“不得其酱，不食。”食品添加剂太多。

“沽酒市脯，不食。”警惕来路不明的深加工肉制品。

还有三种食物不多吃，肉不多吃，酒不多喝，姜不多吃。

“治大国如烹小鲜”，这些生活经验就算到了现在都非常切合实际，恰如其分。

　　道家，崇尚自然，饮食的目的是：养生。

道家追求长生，因此非常看重养生。怎么养？我的理解就是：顺其自然，不内耗。具体体现在两个方面，吃饭和睡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

吃，养生的头等大事。

首先得，节欲。老子怎么说呢？老子说：“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是以圣人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意思就是说那些好听的、好看的、好吃的，都会给人带来不好的后果，所以人呐，不要为了欲望而活。那么面对欲望，要怎么办呢？老子提出的方案是：为腹不为目，去彼取此！

腹，就是肚子，目，就是眼睛。所以“腹”，指的是人的基本需求；而“目”，代表的是欲望。看到了，就想不停地拥有。

老子看到这么啰嗦地解释，烦了。恨不得跳出来大声吼：“吃饭，活着就行。别看到什么就想吃，得管住嘴！”

复旦大学哲学教授王德峰老师就身体力行：“以饥方食，未饱先止。”肚子饿了再去吃饭，且不要吃到十分饱才停下来。

　　然后就是：清淡。

现在清淡饮食主要是指减少或避免摄入高糖、高脂和高盐的食物。

道家贯彻清淡的切入点就是从高脂入手，素食！虽不是完全的吃素，但荤素比例也确实惊人，估计能达到1:9，2:8。

少吃肉。首先有法理基础。道教的清规，前两戒就是：不得杀害一切众生物命;不得啖食众生血肉。可真正完全持戒不吃肉的教派很少，全真教算一个。华山论剑时，全真派的武功被尊为“天下五绝之首”，号“中神通”，东邪西毒南帝北丐都在他之下。那些不戒肉的各派，多少也会有点顾忌，不敢放肆吃。

再者有感情存在。道家有“三厌忠孝节义四不吃”的说法。狗，代表尽忠；黑鱼，代表尽孝；大雁，因为爱情，代表尽节；牛，老子的坐骑，代表尽义。都不忍心吃。

最后有医学支持。长期吃素，在营养学里最大的危害就是缺乏动物蛋白。因为动物蛋白是优质蛋白，含有人体必需的氨基酸。植物蛋白，也称不完全蛋白，含有的必需氨基酸种类不齐全。长期缺乏必需氨基酸，人就会免疫力低下且消瘦。

幸好中国古代的良医绝大多数都出自道家，解决这问题，小菜一碟。比如豆类含有大量的赖氨酸，但缺甲硫氨酸。而大米和小麦中不缺甲硫氨酸，缺赖氨酸。那只要把谷类和豆类搭配起来，来碗米饭配豆腐，或者做份腊八粥或再来个豆沙包，就能满足对氨基酸种类的所有需求。免疫力的问题解决了，但飘逸的仙风道骨气质是改变不了的了。

　　佛家，戒定修行，饮食也正如其名：佛系。

佛系的态度就是无欲无求、心无挂碍，有啥吃啥。

跟佛沾边的饮食，争议最大的就是到底能不能开荤、能不能吃肉？

佛门戒律无数，最基本的有五条，也有十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不涂饰、不歌舞及旁听、不坐高广大床、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

也有一说，去掉其中“不非时食、不蓄金银财宝”这两条，于是戒律还剩下八条，就叫“八关斋戒”，简称“八戒”。猪八戒其实就是这个来由。

猪八戒在取得真经后，如来佛祖封他为净坛使者菩萨。猪八戒对自己的封号却不太满意，心里有落差，嘴里正嘀咕。佛祖提醒说，净坛使者这一职务是掌管八方香火，享用美食贡品的。他才转嗔为喜。可见佛祖对能吃什么没有禁忌。

而且十戒中严格来说，跟饮食相关的戒律就两条：不饮酒、不非时食。不非时食就是“过午不食”。这条算作持斋，持斋念着念着就说成了“吃斋”。其它算作持戒。都是针对那些想临时体验一下出家生活的善男信女们特别准备的。在特定的节假日和时间里持斋礼佛，因为时间有长有短，大家只要每天中午以后不吃就行了。这条跟现在流行的轻断食“16＋8”“5＋2”是不是有点异曲同工之妙。

　　僧侣在托钵乞食的过程中，因为佛陀的比丘戒中没有戒肉，那施主给了什么就吃什么，没有忌讳。直到南朝梁武帝，事佛如痴，僧侣们的生活条件大为好转，无需再到处化缘，而且梁武帝为了体现慈悲为怀，持斋时带头吃素，吃斋后来在发展过程中逐渐形成了吃素的传统。

出家人的饮食自有《楞严经》等清规戒律管着，那学禅修佛未出家之人，能不能吃肉呢？

这事，禅宗有一个公案。

唐代宗时洪州（今南昌）的一地方大员，信佛修禅。就向当时禅宗第八代的高僧马祖道一请教。

“大师，肉是当吃还是不当吃？”

师曰：“若吃，是中丞的禄。不吃，是中丞的福。”

中丞沉默一会，点了点头，悟了。

福禄寿喜！你说当吃不当吃。

这马祖道一禅师可了不得。禅宗，作为汉传佛教大乘佛教八大宗之一，是中国所有佛教宗派中，影响最广、规模最大、持续时间最长的一个宗派。马祖道一禅师在其中的传承和发展绝对居功至伟。

当时还是俗名姓马、法名道一的年轻僧人，来到禅宗第七代的高僧怀让禅师所在的南岳衡山般若寺（今福严寺）旁筑庵修行。看着终日坐禅的道一，怀让禅师拾起庵前的砖头，开始在石头上磨砖。道一问道：“磨砖要作什么？”怀让禅师回答：“我要把砖磨成镜子。”道一又问：“砖怎能磨成镜子？”禅师答说：“磨砖既无法成镜，难道坐禅就能成佛吗？”他俩在一问一答中，机锋相对，最终道一心悦诚服，拜怀让为师。

这是一段极为重要的公案，它确立了南宗禅的修行方式：摈弃了苦行和静坐冥思这个形式主义，将悟道融合到日常生活工作学习中，回归日常的生活禅。

随着马祖道一禅师的流布，禅宗的寺庙从此没有选择如南岳衡山般高耸的大山深处之中，而是更多选择了城市近郊或重要驿路之上，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让更多的人相信自己就是那个机缘未到、尚未开悟的佛。

所以大乘佛教特别强调灵活性，只要目的是好的，手段就可以随方就圆；只要心志坚定，生活就可以随遇而安。那吃肉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周末不忙，来趟衡阳。在云雾缭绕的衡山，一路盘山上行，或许你会来到佛迹“磨镜台”边小憩。在青松翠柏下，有野花在林下盛开。心情愉悦的你，打开干粮袋，这时吃什么，重要，也不重要。一切皆有缘法。

一个人的饮食之道，就是他的人生态度。热爱美食、浅尝适止，生而热烈、藏于俗常，或许才是健康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