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粿香

缪宏飞（耕耘者）

　　 冬至，如岁月长河中一座凝重的界碑，划分着时光的段落，一端连着秋的余韵，一端向着春的希冀。它是阴阳交割的枢纽，在传统文化的广袤苍穹下，闪耀着 “冬至大如年” 的神圣光辉，其意义深邃而悠远，牢牢镶嵌在华夏民族的精神版图。

儿时的冬至，是寒风中最温暖的期盼，是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画卷。薄暮还未完全笼罩大地，家中便已为制作冬至粿忙碌起来。糯米与粳米按特定比例在水中浸泡，它们像是沉睡的精灵，在清水中渐渐苏醒，吸饱水分，悄悄发生着变化。当晨曦微露，沥干的米与剁碎的艾草青被送入石磨，随着磨盘转动，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是古老的歌谣，诉说着冬至的故事。米与艾草青交融成的青浆，似流淌的翠色溪流，散发着田野的芬芳，那是大自然对味蕾的盛情邀约，是冬至粿独特魅力的源泉。

压干后的青浆，一部分被蒸制，蒸熟的米粉团变得软糯而富有弹性，与另一半未蒸的米粉团在母亲手中相遇。母亲的双手犹如神奇的魔杖，每一次揉、搓、按、压，都赋予面团新的生命。面团由松散到紧实，由粗糙至光滑，宛如温润的翠玉，在案板上散发着迷人的光泽，又似冬日暖阳下驯服的云朵，静静卧着，积蓄着无尽的温柔与力量，只等被塑造成美味的冬至粿。

父亲调制馅料时专注而认真。新鲜猪肉被剁成细碎的肉末，与小巧的豆腐干丁、丝状的萝卜、腌制好的雪里蕻以及翠绿的香葱末汇聚。起初，各种食材的颜色相互映衬，猪肉的粉嫩、豆腐干的淡黄、萝卜的洁白、雪里蕻的深绿与香葱的翠绿，构成一幅绚丽的画卷。随着搅拌，它们的香味开始交织融合。猪肉的醇厚、豆腐干的豆香、萝卜的清甜、雪里蕻的咸香以及香葱的辛香，相互渗透，猪肉因蔬菜的清爽而不腻，蔬菜因猪肉的鲜美而更馥郁，浓郁的气息扑鼻而来，似一群欢快的小精灵，急切地要为冬至粿披上诱人的香衣。

一家人围坐火钵，制作冬至粿的温馨场景如诗如画。我带着孩童的好奇与懵懂，学着父母的样子拿起粿皮和馅料，尝试折合与捏褶。可那粿品在我手中却似顽皮的孩童，难以成型。外婆笑着接过我的 “半成品”，她那饱经岁月却依旧灵巧的双手轻轻摆弄，瞬间，粿品便有了精致的模样，细密的褶皱如优雅的蕾丝花边，赏心悦目。外婆轻声说：“冬至吃粿，不冻手脚，这老规矩可不能忘。” 那声音，如寒夜中的暖星，照亮我幼小的心灵，让屋内的亲情愈发醇厚，如陈酿的美酒，令人沉醉。

　　 在我们乌溪江山区老家，冬至做冬至粿是世代相传的家族仪式，是家族文化的生动注脚。即便因水电站建设全家迁至平原地区，半个世纪过去，这习俗依然如苍劲的古柏，扎根家族心灵土壤，四季常青。它是家族凝聚力的象征，是先辈智慧与情感的传承，是游子心中一抹浓浓的乡愁。

冬至时节，丰富的习俗如繁星璀璨。老人们深信冬至是阴阳交替的神秘时刻，是上天恩赐，需敬天祈福。祭祀祖先时，家中打扫得一尘不染，庄重肃穆。祖先牌位前，摆满水果、米酒、冬至粿等祭品。家人依长幼次序，虔诚鞠躬叩拜，感恩先辈庇佑，祈愿家族昌盛、福泽绵延。袅袅香烟中，家族历史与文化仿佛穿越时空，与先辈灵魂对话。

冬至粿的制作工艺严谨有序，充满艺术美感。从糯米与粳米混合、加艾草青磨浆、压干、部分蒸熟再和成面团，到调制馅料、包粿、捏形，最后蒸制，每一步都如同精心编排的舞蹈。将做好的冬至粿放入蒸屉，水汽氤氲升腾，宛如梦幻仙境。约二十分钟后，粿香四溢，似灵动仙子在屋内翩跹起舞。

母亲依习俗装上第一碗冬至粿，置于八仙桌，点燃香，朝天地四方行礼，祈祷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第一口冬至粿总是烫嘴，囫囵咽下，那热度却点燃心中对家的眷恋，让人舍不得停箸。细细品味，粿皮软糯 Q 弹，如糯米温柔轻抚；艾草与米香交融，似自然芬芳低语；馅料汁水四溢，像美味精灵在舌尖嬉戏。肉香、豆干香、萝卜香、雪里蕻香与香葱清新交织，奏响味觉交响曲。

全家人围坐，一边品尝冬至粿，一边畅谈生活趣事与新年展望，欢声笑语与窗外寒风呼应，屋内粿香弥漫，那是童年冬至最美的模样，暖了肠胃，甜了心田。冬至粿在此刻不仅是食物，更是亲情纽带，家族文化传承的见证，凝聚家人心灵，抵御冬日严寒。

　 　村子里也满是节日的欢腾。邻里们尽管家家都做粿，可总要装上一碗互赠。吃过冬至粿，出门互道安好，亲切话语如冬日暖阳，驱散寒意。街头巷尾，孩童们手持风车奔跑嬉闹，风车呼呼作响，与清脆笑声交织回荡，打破冬日的孤寂清冷，为节气增添灵动色彩。

如今，岁月流转，冬至粿年年依旧，儿时围炉共制的温馨却成心底珍贵回忆。但那冬至粿香，如时光纽带，穿越岁月化作寒冬暖阳。无论身在何处，它都能唤醒我对故乡的思念，牵引我望向家的方向，让我念着那满是亲情、滋味醇厚的冬至美食。冬至粿香，已成为寒冬里最难忘的回忆底色，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它时刻提醒着我家族文化的根脉所在，让冬至习俗在岁月长河中永远闪耀魅力，传承民族文化的熠熠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