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三代人(二十八)

一空

<p class="ql-block">  任何运动,都有发动者推动者被动者旁观者多种角色。因此,对历史上每一个运动的评说,很难有一种一致的说话。即使过了多少年了,回顾起来,也是众说纷纭。甚至是派别分立,各持一理。争论起来,个个振振有词。甚至还在影响着一代代的新生人。无疑沿续的不是理智而是纷争。比如《红楼梦》,就是一部小说,一堆故事,我们却当成一门学问,一个学科了。一个识字的乡下老农说:”止饿?不止!止渴?不止!能研究出个花儿和燕儿来?能争出一场浇麦及时雨?”专家们听了,随口回怼:“没文化,愚昧无知!”他们谁对?不管它,自个读《红楼梦》去。</p><p class="ql-block">从历史悠远的发展看,任何运动有点像退潮的沙滩,那一波海浪早已融入了大海,一碧万顷去了。丢下一滩杂七杂八给勤快的人们去拾去拣了。</p><p class="ql-block"> 与大井生产队一堡之隔的小南卜子在火热的年代似乎冷清了许多。队长骆云生在田间察看庄稼的成熟情况。南滩一马平川,但田地截然两色。大井村的五百亩田地,一道道地埂上栽种的白杨树,吃足劲儿,才一年功夫,已窜一人高了。杆直枝繁,正像十四五岁少女,努力把自己成为水葱般大姑娘。于是身下麦田开始自惭地发黄了。</p><p class="ql-block">骆云生的脸上浮上一丝冷笑。回看自己生产队的麦田。几道地埂上不远不近的种植的葵花落去黄花,晃着大脸盘,仿佛将军巡视面前士兵群,麦波簇拥。骆云生笑了,想起春天时因为没有种树挨批,他几乎笑出声,狗日的,眼不瞎就来看看,用不了三年,李家堡这地还能收几颗粮食?</p><p class="ql-block"> 此时,民兵排长肖五娃在不远处高喊:“云生哥,大队来人了。”</p><p class="ql-block"> 骆云生见到大队来人,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妇联主任尤二英,尤二英有点气恼:“骆云生同志,你们队破四旧的力度不够吧?群众反映你队的五类分子,女的没有剪发,男的还在留须,那个老不死赵来财还拄着个龙头拐杖,不过,刚才我给砸了。同志,这是路线问题啊?”</p><p class="ql-block">骆云生默默地听着女领导的训斥,点燃了卷烟,然后慢慢说道:“我觉得对五类分子的监督和改造,重在思想教育。女的剪个秃瓢,就算改造好了?党的政策一贯讲以理服人,主要是改造这些人的世界观。我在劳改农场管理罪犯,别的不说,平时一律是光头,但临近出狱的前一个月,便开始给他留发了。是不是上级有文件指示,女五类全得剃成花狸猫秃头?尤主任,有这方面的文件吗?”尤二英一时语塞,暂缓片刻,又语气一变:“这是群众运动,由群众自发革命,但做领导要一心一意的大力支持啊!同志,这是路线问题!”</p><p class="ql-block">骆云生是见过世面的人的,微笑着:“好吧,我马上去发动群众,”说着走出门,又回头对肖五娃说:“五娃,跟我走,拿两把剪刀去!”尤二英心里痛快多了。喝光半碗水后,便走向大队部去。</p><p class="ql-block"> 当肖五娃找来两把剪刀,追上了骆云生:“云生哥,先到谁家去?”骆云生头也不回:“跟我走!”</p><p class="ql-block">北方初秋的原野,是壮观的。集体化的大田真有气势,菜籽黄,荞麦白,莜麦摇铃,麦穗挺芒。在一块麦田里,骆云生从肖五娃手里拿过一把剪刀:“五娃,挑最饱满的最早熟的剪!”肖五娃惊叫:“剪这个?是剪这个?”骆云生一边寻觅麦穗一边说:“咱这地方,霜冻早,得培育早熟麦种啊!剪女人的头发,有个屁用!”一阵风吹过,庄稼地泛起轻浪,鸟语禾香,骆云生“啊哈哈”大呼一声,把个肖五娃吓了一跳……</p><p class="ql-block"> 刘老宽则正在院中菜畦,听大孙子刘文贵说话。入秋,冒尖的小葱里,新生了一些灰灰菜,老宽正拔草。刘文贵已长成个子了,一米七几,身形脸形肖似其父,眉眼则是其母,秀气灵气。但神色沮丧:“爷,今年取消高考了!”老宽直起身:“还有这事?从隋朝开始,历朝历代都有科考,这是怎么了?”</p><p class="ql-block"> “眼看毕业了,往年都高考了。现在的说法是建国后十七年教育是封资修黑教育了。学校不上课了。我走错路了,真不如当初像天保考个中专,爷爷,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老宽心情沉重起来,这两孙子都是读书的料,即使是暑假,别的孩子都会到生产队干活儿抢工分。而文贵文喜总是在家里读书学习,最多帮继奶奶孙秀莲烧火做饭。而今苦苦三年了,却成了这样。初中照常招生,文喜如愿考入县一中。老宽起身拍拍身上泥土:“天塌大家死,这不是一家一人能抗得过。按常理说,朝廷也罢,国家也好,总得选拔人才。等等看吧!金子埋在地里,挖出来擦一擦就又发光了。不管学校怎么乱,一不要心乱,二不要放弃了学习。”文贵自小非常钦敬祖父。他从小一有疑难一定首先去问祖父:“现在,学校里校长副校长,班主任都成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学生们写大字报,并开批斗会。还有家庭成分不好的老师,停了职,在学校里打扫厕所干清洁工了。不知道元礼老师怎么样?”老宽思忖半晌:“真看不明白,历朝历代以镇为主,生怕有一丁点动乱。怎么政府反倒鼓动人们造自己的反?说大乱大治,乱了敌人。这敌人是谁啊?都是建国后的一大批新干部。”说着眼睛向南天望去:“也不知道苏成华樊伟业他们是不是也打倒了。”回头看了呆立一旁的孙子:“贵贵,看不到底的水,就先别淌。乱中守静吧!”刘文贵反倒豁然开朗了。其实,这段日子里,他做的一件事就是给造反队伍抄大字报,在小学读书时,练过书法,他自小学的是柳体,这段时间又有大的进步,每当张贴时,一排大字报里,他的字有点鹤立鸡群。爷爷的话,让他更坚定的自己信念。以后,辩论会批斗会,大游行……他均以抄大字报为由堂而皇之不去参加了。一间空荡荡的教室里,拼了几张桌子,上面又铺了一张旧窗帘,他聚精会神的写着。几次催着要,他总是笑笑:“马上好。”后来,不管哪一派都来让他抄。尤其"宣言”一类的文字,写得刚劲有力,引人观赏。于是市一中竟有了刘文贵的书法名号。</p><p class="ql-block">乔金叶做好饭,老宽爷孙进了屋,孙秀莲依然坐在正中,她慈爱地看着文贵,眼角有了泪花,她想起了自己的孙子天保。文贵没有端碗,而是打开书包,并朝窗外望望,然后从里面拿出一套竖排版上下两册本的《三国演义》,还有一套《资治通鉴》四本,老宽眼睛一亮:“贵贵,你从哪里搞到的?”文贵笑着说:“学校破四旧,查抄图书馆,让我去挑选出红色书籍,我把这几本书混进去了。”金叶孙秀莲都仿佛松了一口气,孙秀莲说:“这可好了,你爷爷正为他那书被烧难受着呢。”乔金叶忙把书收起,放在米缸里。“这可别让村里人看到。”</p><p class="ql-block">“爷爷,我回来了!”窗外一声清脆响亮的叫声。</p><p class="ql-block">在县城读书的初一学生刘文喜回来了。</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球虎头成了司令员。</p> <p class="ql-block">灯下,一脸稚气的刘文喜向全家人讲叙县一中的造反情况,首先“造反有理”的口号,让刘老宽愣怔了。按历史常理,只有改朝换代时期,才会出现这种鼓动性口号,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皇天当立”“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一帮学生,竟能揪斗县太爷。文喜很会描述:绥东县委书记马得荣在学生面前,卑躬屈膝,一口一个是是,有罪有罪。县长就陪在身边,也连连承认有罪。有的红袖章,出拳揍他们,他们身子一歪就倒地了。</p><p class="ql-block"> 文喜忽地眼睛一亮:“还数咱村老姑姑厉害,”刘老宽不禁脱口问道:“何大姑怎么啦?”文喜不无钦佩地:“她把头上的大纸帽往脚下一摔,骂道,小兔崽子们,姑奶奶打土匪闹土改,搞合作化,三面红旗,学大寨,哪一步,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哪一步,不是听毛主席的。怎么就成了走资派?过来,你给姑奶奶拿出个证据来?”文喜喝了一口水,金叶已催了:“快说!”文喜比划着,“我们的头头,一时语塞,老姑姑跨前一步,那嗓门更大了。她大声喝道,旧社会受尽欺辱,我小闺女让土匪害了。我为报仇,暗地参加了地下党,生生死死的活过来了,解放了,一直为党尽忠尽职的,怎么突然就成了人民罪人,我看你们中间一定有先前我党敌人的后代了,不然怎么会向姑奶奶下手!”老宽脸显激动:“何大姑说在正点上了。”文喜又说:“老姑姑逼问我们头头,你家啥成分,报报你父母娘舅的名字?我看是不是我们八路军除奸队杀了的汉奸。我们头头直往后退,但人群中老姑姑身后有一家伙狠狠在她右腿踹了一脚……”文贵急着问:“后来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人们散去了。空荡荡的县委大院,我还是忍不住悄悄返回去,老姑姑托着墙往回走,我便扶着她……”</p><p class="ql-block">老宽哈哈一笑:“喜喜仁义!去她家了吗?”文喜摇摇头:“她家院门口,遇上她孙女侯彩凤,我就没有去。老姑姑先前没认出我来,我说我是刘老宽的孙子,她先是笑,后是放声大哭,怪脾气。还连连说死老宽鬼精!不过,以后再没有见揪斗她!”</p><p class="ql-block"> 众人舒了一口气,孙秀莲撇了一下嘴:“妹夫,你是不是打主意去看何大姑?”刘老宽沉思着:“这个运动,我还是看不透。喜喜,你在学校整日价干些啥?也像你哥抄大字报?”文喜挠挠头:“我是校文艺宣传队的,整日价排演节目。”金叶插了一句:“你会些什么?”文喜兴奋了:“我除了唱,学会了笛子二胡,妈,爷,我想买笛子二胡,回了家,也想练习。”老宽呵呵一乐:“买,明天就去供销社去。”一家人正说话,窗外马叫,刘润后回来了,马背上驮了一只黄羊……</p><p class="ql-block"> 刘润后坐在炕边,叹口气:“十几个人的马场,也不安稳了。”老宽急问:“马武也成走资派了?”润后是笑着说:这军马场,直属军分区管辖,人员不复杂,有一半是转复军人,另一半是地方招聘人员。兽医是刚毕业分配的秦太平,外界影响下,小秦竟写了一张大字报贴在场部,给马武场长总结了十八条罪状,什么只抓生产不抓革命,用人唯亲……结果让马武上去撕下来,骂道:“你个狗日的,白念了那么多书,咱是军马场,首长一声令,咱士兵应声是,你想咋地?任人唯亲?怎么啦!我就是任人唯亲。人家祖辈父辈为我党出生入死,安排个马倌羊倌,够寒碜的了……”刘润后上前劝住马武,把秦太平拉到一边:“秦兽医,你该调查调查,马场长是何样人物,一家几口被日本人杀死,正是苦大仇深,以后参加革命,三大战役参加了两个,就是没有出朝,但参加了西藏平叛。你想想,你要打倒他,占理吗?得人心吗?”一席话说得小后生真冒冷汗。而且凡从地方招的职工,都是当年马武在县大队时,战友或对党有过支持人家的后代,秦太平怎能掀起风浪来?</p><p class="ql-block">恰好,秦太平接到同学的书信,要他返校闹革命。此日,刘润后送他去了县城。刘老宽听罢儿子的话后,感慨道:“旧社会,日本人占了北京城,我们这地方一年后才知道,现在呢,三五天功夫上上下下全闹腾起来。咱们刘家大小人记着,切不可盲目跟风,世道再乱,不乱本心。”</p><p class="ql-block">刘润后笑着说:“现在马场又是一统天下了。马叔气恨恨地说不给姓秦的发工资了,我劝了老半天……”红焖黄羊肉,刘家三代人这天难得相聚了。</p><p class="ql-block">六六年场收结束了,大井队成立两支战斗队,一个叫星星火,简称火派。一个叫延河水,简称水派。星星火,由魏姓邢姓侯姓谢姓等人家子弟组成,司令叫侯二牛,是何大姑的小叔子。延河水由狄姓尤姓杨姓等人家子弟组成,司令叫狄存有,此人正是走资派狄存娃的亲兄弟。先别说这两个头头,只说起因,一开始,水派直接宣言说,原李家堡最大的走资派是何大姑,发动群众,并联络县里造反派组织。要求揪斗何大姑。这一下,惹了侯姓这干亲朋故旧,便组织了这星星之火,侯二牛为人有点憨直,邢姓因为四清时邢三小之死,对狄存娃积怨甚深。谢姓因为谢九九之死,与狄家已成血仇。见侯姓一有动静,便铁心参加了。目标:打倒大井生产队最大走资派狄存娃及其老婆尤二英。这村落里,大字报贴的少,但大字标语却极为醒目。火派这边:打倒我村最大走资派狄存娃尤二英!水派那边:打倒绥东县女走资派何大姑。光喊口号不行,狄存有带了一哨人马要进县城揪斗何大姑去了。城里造反派正为何大姑蛮悍有点棘手,她老家人要来揪斗,喜出望外积极配合,只等大井革命派前来。谁知,狄存有他们刚走出小南卜子,他老婆急煞煞地又跑又吼地追了上来,原来,火派已将狄存娃两口子揪斗了去,关在谢九九的凶宅里。</p><p class="ql-block">狄存有返回时,那谢九九的院里院外,红旗招展,院门外,十几个青皮后生,手中全是亮闪闪铁锨,敢上,就铲了你脑袋。其实这狄存有是个半脑子,成立战斗队,全是哥哥的主意,为的是保住自己。其时,国有最大走资派,省有最大……专区有最大……县里有最大……各单位系统有最大……卧龙公社最大走资派是何元宁,南卜子大队最大走资派是杨福贵,这大井生产队自然是他。生产队开批斗会,这打倒的口号,会从中央一路打下来,打倒到村里为止。常见的批斗会,等呼完这一系列后,会场上一般一片咳嗽声,有一些人肺活量弱或有支气管炎。</p><p class="ql-block">这时候,水派从四下赶来了,一帮人手持禾叉气冲冲地要抢回狄存娃。两派人马都不禁一愣:要真打吗?这可是要命的事啊!这阵仗,老一点的人见过,当年土匪来了,有过这种部局。狄存有老婆直叫:“存有,你可不值得拼命!”</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你妈的都怂逼啦!打啊!”说这话的是看热闹的马老三,这时村中老幼连小南卜子的社员都闻讯而来了。人们发现马家弟兄竟然不在这两个造发派中。马老三笑着叫道:“打啊,一锨一个脑袋,一叉两窟窿。死了,我那六弟挑着娶你们的老婆。存有老婆好是好,有点老,不行。娶尤三英吧,不过摸过二英子了,不好行事了……”人们听着笑了起来,但迅速明白过来了。这时,无论火派还是水派斗志松懈了。谁都不想把老婆让光棍汉马六子挑选吧。</p><p class="ql-block">马老三却变了脸色,狠狠骂道:“你妈们的,地方鬼踩高跷,冒充夜游神。球虎头(方言傻瓜)当司令,笑死你爷爷了!撒泡尿照照,连个老婆都怕,还司令……”</p><p class="ql-block">“老三,少说话少说话,别胡扯!”一个人走过来,急忙喊住还要疯骂下去的马老三。</p><p class="ql-block">“老宽叔!”马老三一下恭敬起来了。</p><p class="ql-block">下一节,叫大串连路上的刘家人。</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公仇下是私怨,革命后面是家族夙仇。这是乡村运动的一个侧面。一个涂了厚厚脂粉的脸,刚出门,一阵风雨劈头盖脸而来,本色就出来了。大井生产队的两个战斗队,本村人最清楚他们盐在哪里咸,醋在哪里酸。</p><p class="ql-block">马老三这一姓,连姑表姨舅也有个几十号人,尤其马家弟兄牛高马大的又敢作敢为,哪个战斗队都想拉拢。马老三在前天晚去找刘老宽,问个选择问题。刘老宽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了另一番话:</p><p class="ql-block"> 我对这个运动有几个看不明白,首先,不能说自上而下,一竿子到底全是走资派吧?解放前的功臣,一下子成了罪人。再说,历朝历代,清除奸邪,派个御使宣旨就解决了。用不着咱们山野草地樵夫庄稼人,开什么声讨会,,咱们老百姓想打倒谁就能打倒谁?我从收音机不断听到新消息,场面确实很大,细想,与咱们关系不大,天上风卷云涌的,没有雨滴,咱就不湿身。再一个,隋朝动乱,有十八家反王,六十四路烟尘,那是要改朝换代了。而现在江山一统,又稳如泰山,忽然冒出一茬子造反司令来,从都市到咱这乡村,这些司令们要打要杀的,是争夺天下吧,又好像听从服从国家的……“看不明白,看不明白……”老宽连连摇头。马老三跳下炕:“我的亲叔,你这么一说,我知道怎么做了。看不明白,咱就看个红火热闹去!”于是,本可以拉出一支马家军,便成了逍遥派。乐呵呵地看他们“水火不容。”</p><p class="ql-block">刘老宽走到剑拔弩张的两支战斗队之间,他是被侯二牛老娘给找来的。刘老宽在村中威望依旧,说道:“一村一舍的,十亲九故,没到了拼命的地步吧?当然这是封建思想了。你们各自看看对方,都是贫下中农,根正苗红的,噢,白娃是中农,可姥爷娘舅全是贫农,大家都是阶级兄弟,有矛盾也是人民内部矛盾,有问题,可以坐下来谈。我们和美国人在板门店都能谈,咱们阶级兄弟怎么不能好好说话?”狄存有喘着粗气:“老宽叔,他们把我哥嫂都抓起来了!”侯二牛把铁锨往地上一劈:“妈的!你们不进城揪斗我大嫂,我们会抓你哥嫂,这叫围魏救赵!”一旁的马老三乐了:“哈哈哈……侯司令都用上兵法了!谁教给你的?”老宽赶紧说道:“这不扯平了。存有,你不想想,城里人都斗不了何大姑,你们怎么去揪斗,她一定会问你,老娘犯了什么罪?你能拿出个二二三三来?”狄存有有点沮丧:“县里姚司令说……”侯二牛一下火了:“你们敢去揪斗我大嫂,管保让你哥你嫂活剥一层皮!”刘老宽拍拍狄存有的肩膀:“这是你初一我十五的事,放手吧。”狄存有泄气了,“散了吧!”侯二牛回头喊道:“把那对狗男女放了。”</p><p class="ql-block">从院门里推出了狄存娃两口子,却用麻绳反绑着,“怎么给梱上了?”狄家人火了。狄存娃则对弟弟低语:“邢家人干的!”一听此言,狄家人泄气了。四清运动中邢家死了一口子,与狄存娃大有干系。一场即将爆发的,乡村武斗胎死腹中了。</p><p class="ql-block">马老三对刘老宽叫道:“老宽叔,我家六子的老婆又没着落了。”滿街人全是笑了。侯二牛则走到刘老宽面前:“怎么称呼您呢?按我嫂子,咱是同辈。按我爹妈是长辈,我们这一派请你当司令吧!”话音一落,一片掌声,水派火派全鼓掌了。刘老宽淡淡一笑:“二牛你什么觉悟!我有个地主分子老婆啊!这是路线问题!你让我带着大家去搞资本主义复辟?”街上又是一片哄笑。那狄存有憨憨地问道:“我们两家再发生争斗怎么办?”老宽一脸严肃:“找共同的敌人就不会有争斗了。”众人都是一震。在一边看热闹的骆云生,先前有了一个可怕的认识:最下层的争斗源于私怨,难道……他不敢想了。此刻,心里有了一个主意:抽个时间,和这刘老汉聊聊。这老汉不一般啊!</p><p class="ql-block"> 乡村大革命蓬勃发展起来了,县城以上却又向另一个创史方向发展了。全国大串连,免费乘车,免费住宿,免费饮食,一文钱曾逼倒英雄汉。而此时学生身无分文,却可畅行天下。</p><p class="ql-block">全国初中生高中生怀着赤诚之心,携带红宝书涌向了首都。在领袖第三次接见时,刘文贵正伫立在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台阶上,人山人海,呼声如潮。文贵翘首远望……这里有个缘故,一早上,刘文贵所在的红卫兵小队二十二人被安排在广场南侧,人群涌动,同学宋小锋,头晕目眩,支持不住昏迷了。身体健壮的刘文贵马上抱起瘦小的他,便朝着纪念碑方向突围,一路口中大叫:“战友,让个路,我的同学重病!”那时的人极讲友爱,许多人自动给让路,并在一位维持秩序的解放军战士的带领下,找到了一个医疗站,打了一针,安睡了。说是空腹缺糖。刘文贵见无大事,便出来到不远的纪念碑去,珍惜这难得的伟人接见。可见只见人海潮涌……</p><p class="ql-block"> “无聊!咱们回去吧!”刘文贵回身一看。一高一矮的两个女中学生,其中那个矮女生快言快语地发起牢骚。高个女生急忙制止她。</p><p class="ql-block">“怎么?伟大领袖接见我们,你说无聊,你是哪个组织的?”一个操北京口音的眼镜男走到她们面前。矮个子女生极不服气:“多嘴!”“多嘴?社会者我们的社会,国家者我们的国家,我们不管谁管?我们不说谁说?”眼镜男提高嗓门高叫:“同志们,这里有反革命分子,她们说领袖接见无聊!”这话太有挑动性,呼地便围上一群人,看袖章有三个是红卫兵某组织的纠察队员也从不远处挤过来。高个子女生慌了。拉起同学往外挤,眼镜男举臂高呼:“绝不允许反动派乱说乱动。”刘文贵上去一把推开眼镜男,抓起矮个女生的手臂,大叫:“队长让集合,快走。”刘文贵在前开路,一身大汗,冲到了前门附近。三个人喘息着,惊魂稍定两女生感激地:“同学,你叫……”刘文贵已向那个医疗站走去:“同学,记住少说没用的。”两女生有点丧气,想想刚才那一幕,背心发凉,上纲上线,那一句话,成个反革命分子是很容易的。</p><p class="ql-block">刘文贵带着宋小锋赶到住地,一所小学,接待站同志给了一个便条,是带队老师留下的,还有两张空白介绍信。便条上说让他俩自行行动。因为新一批红卫兵已进京,他们连夜南下,前往井冈山了。宋小锋身体虚弱,说自己要回家去了。问刘文贵怎么打算,刘文贵也无主意,好不容易可以畅游天下了,这就回去,实在心有不甘,两人便又住在这所小学的一间教室里。吃过饭,便倒头大睡了。半夜里,又住进二十几个人,闹哄哄的好一阵子,听口音,是江浙一带的。</p> <p class="ql-block">第二天,刘文贵有了主意,先送宋小锋上回内蒙的火车。永定门车站,刘文贵查找到前往内蒙古的火车候车室,根本没个<span>座</span>处,小锋还比较虚弱,按车次,还得等三个小时,总不能就这么站着吧?刘文贵拉着宋小锋四下转游。</p><p class="ql-block">“同学,同学!”身后有人在叫。原来是昨天邂逅的那一高一矮女学生。“巧啊!你们这是……”高个子女生起身:“来,坐下歇歇。”那矮个女生也站起身。刘文贵让宋小峰坐下,并连连说:“谢谢,我同学病了,要回去了。你们也回内蒙<span>古?</span></p><p class="ql-block"> 说起来,一路同行。两女生是卓中高三年级,高个子叫靳月梅,矮个子叫刘玲。刘文贵拍拍宋小锋:“你俩路上麻烦照管一下,<span>她</span>在校集宁下车!”“怎么?你不回去?”刘文贵说:“我们脱离组织了,我得追寻组织呀!再说,不去见识见识大世界心有不甘呀!”宋小锋叹口气:“文贵啊,我只能当逃兵了。不过,你帮我上了火车,就可以了!”两女生闻言,相互递个眼色。宋小锋有地休息,文贵便拿出搪瓷茶缸去给宋小锋找水。宋小锋喝了几口,“上了车怕没地方上厕所了。”他们几个就转着喝光了难得的一杯水。</p><p class="ql-block"> 下一节,叫大串连里的小收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