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殇，（三）

千里骝

　　计划生育运动的旋风真滴是一阵盖过一阵，各个阶段的口号由“通不通三分钟，再不通龙转风！”换成了“儿子跑了找老子，老子跑了拆房子”。据说，“龙转风”口号属于本土产品，是一个区委书记在总结计划生育工作的过程中遇到那些顽固不化不愿接受男女绝育措施的忍无可忍中得出来；这个区委书记的做法经过上一级管理部门总结推广为“行之有效”的措施，而“老子跑了拆房子”这个口号引自于巴蜀大地，是向那些顽固坚持超计划生育者的最后宣战，也是痛下决心摘下计划生育黄牌警告的无奈之举。在这场运动中，各级行政长官最害怕的就是此项指标的年终排队，普遍流行的就是末位淘汰法——一票否决。也就是每一年的年终考评，所有的工作完成的再好，但其中只要计划生育这项工作指标没有完成，那就亮出黄牌警告，然后书记和市长、书记和县长、书记和乡镇长当年不得参加评先进，不能参加评优、不能参加晋级。

计划生育工作，成为持续数年的中心工作、核心工作、甚至于成为衡量一个地方工作好坏的唯一标准。而在层层加码、一级压一级的措施中，最核心的一句话那就是无论是采取什么措施，只要控制住了人口出生率、扎扎实实落实了节育措施，经得起年终计划生育工作的抽查。年终抽查是背靠背地检查，检查的方式是随机抽样，抽查到一个乡的两个村，从这两个村的数据得出一个县的人口出生率、节育措施的落实率、人口增长率。各级行政官员任何侥幸心理是不敢存在的。因为参加此项检查工作的人员是长期活跃和坚持在各个村组进行计划生育工作的，他们极有这个业务工作经验和能力，育龄妇女怀没怀孕他们瞄一眼立马可以得出结论，随身携带着医药手套，随时可以让那些怀孕对象躺在床上接受她们的技术性检查。

这是一个近几年“三率”（即人口出生率、人口增长率和措施落实率）居高不下的边缘乡镇，它叫达觀乡；它的东西南三个方向与三个县接壤。特殊的地理位置为这个乡的计划生育工作增添了难度，也为那些该落实结扎手术的育龄妇女一到突击运动的时候增加了打游击的便利。几里路就可以跑出县境，乡工作队是不能跨界截回育龄对象的。

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歼灭战”打响了。牵头的是区委书记，坐镇指挥的是县委书记，这个区有十个乡镇，区委书记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深思熟虑，经过了区党委几个回合的讨论，得到了县委主要领导的支持，集中了九个乡镇的乡村干部及计划生育工作队，全力以赴这个有二十一个村、六万多人口的大乡，突击完成该乡人口严重超过规定的居高不下的出生率、落实节育措施的计划。

为了完成达觀乡的人口计划，区里根据县委计划生育领导小组制定的文件制定了一个《关于集中解决达觀乡落实节育措施的若干意见》文件，并且得到了县委书记的认可，因为书记是特殊问题制定特殊政策，以达到实现计划生育为目的，确保跟上全县计划生育工作的平均水平。这个文件比较好操作，其中关于工作经费实行经费包干，即从罚没收入中解决，而这个“罚没收入”就是各个乡镇在落实执行区委文件精神中提到的按照政策应该处罚对象的罚款收入。

九个乡镇的计划生育工作队进场之后，暗地里较起了劲，就是看哪个乡镇完成的任务最好、罚没收入抓得最多。入场第一天，就有一个乡镇浩浩荡荡地背着楼板、桁条经过达觀垄岗。

接着又一个队伍经过虽然称不上浩浩荡荡，但是因为收缴了一副寿器，也就是一副棺材，这个队伍特别耀眼。据说是一个有六个女儿的家庭，儿子和媳妇早就闻讯跑了，真的是儿子走了找老子，分在这个村的工作队员就将老子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搬走了。

老子见将寿器抬走了，一下子就懵了。等他反应过来，寿器已经搬走，于是就呼天喊地，然后就一头向墙上撞去，没想到那些工作队员眼明手快，一把就抱住了他。都劝他，说只要将你那媳妇寻回来，落实了结扎手术，寿器就可以还给你。老人哪会听这个？在寿器与落实媳妇的结扎手术之间，选择了保护媳妇。不能被结扎，家里一定要接上香火，自己百年之后要有端灵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