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冰雪

韩辉

东北人对冬天的冰雪习以为常，就像江南人习惯了梅雨。要是到了十一月份还没有冻冰下雪，东北人季节的生物钟就会敲响，今年的冬天咋迟到啦。

1.冰是冬天的伴侣。冰陪着冬天来，随着冬天去，不曾离开冬天半步。理论上讲，连续几天气温低于10℃就算冬季，可是在东北，上冻也就是结冰，冬天才算到来。

当冰雪消融、大雁北归的时候，冬天就轻轻地走了，春水桃花成为大地的主角。

2.三九四九冰上走。东北谚语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不出手是因为天冷，左手伸进右边的棉袄袖筒里，右手伸进左边的棉袄袖筒里，抱在胸前，东北人叫抄袖。冰上走是因为已冰冻三尺，不光人可以在冰上走，就连马车也可以在冰上行驶，直接过河了。

3.冰上的游戏。支冰车，双刀的冰车稳定，但速度慢，单刀的冰车叫单腿驴，不稳但速度快，用两根1米长的冰钎子做支撑，就像划船的两支浆。打冰尜，就是用细细的鞭子，抽打木制的陀螺，冰尜在冰面上旋转。打哧溜滑，助跑几步向前冲，然后在冰上滑行，几个小孩比谁滑的远。

4.吃冰。在冰上玩耍，渴了咋办，用冰钎在冰面上挫冰块，找一块不大不小、像白玉一样的冰，含在嘴里，又凉又甜又解渴。家里的水缸冻了一层冰，掰一块放进嘴里，嘎嘣嘎嘣嚼着，真好吃。

现在有了哈尔滨马迭尔冰棍，没有人吃冰了，只是喝洋酒的时候，往杯里加些冰块，装作斯文的样子，没意思。

5.冰河捕鱼。我小时候在冬天捕鱼，用的是一种叫钩片的捕鱼工具，钩片是一条约5米长的竹片，在竹片上每隔半米绑一个铁鱼钩，竹片根部扎一个木把手。先用冰穿钻一个冰窟窿，把碎冰淘出去，再把钩片下到冰窟窿里，上下摇动把冰下的鱼钩上来。

这些年，有的地方也模仿吉林查干湖用渔网冬捕，没有那么多鱼咋办，就把养鱼塘的鱼放进冰窟窿里，再用渔网捞出来。

6.冰泡。湖水中的气泡往上冒，凝固成冰泡，有单个的，像珍珠，有连成一串的，似项链。从远处看冰泡，又像一朵朵白莲花， 绽放在蓝色的湖面上。

佛家讲梦幻泡影是虚空无常的，就像露水、闪电一样，瞬间就无影无踪。世俗的冰泡是实实在在的，气泡瞬间冻结，成为巧夺天工的冰雕艺术品。

7.雪是冬天的情人。雪不像冰那样固定在湖面，陪伴着冬天，雪飘忽不定，不知啥时来，不知啥时去。记得小时候住的蒲草房，早晨一觉醒来，推不开房门，才知道是被大雪封门了。

在东北老家，只有雪才是冬天的通行证，再冷的天气，如果不下一场像模像样的雪，也不能叫作冬天。

8.下雪与喝酒相关性极高。说人话就是，一到下雪天，就想喝酒。盘坐在炕头，桌上一盆酸菜白肉血肠，一盘油炸花生米，烫一壶烧酒，窗外飘飘洒洒的雪花，仿佛演奏着背景音乐，雪助酒兴。

白居易是急性子，看到天气阴沉，还没等雪花落下，就差仆人去问刘十九：近天晚上要下雪啦，能过来喝一杯不？白居易更是整景高手，绿色的米酒，红色的火炉，白色的雪花，这酒喝的不俗。

9.养生。喝酒是养生，品茶是养生，游山玩水也是养生。王小波的老师许倬云认为，中国文化为世界做的贡献，不是政治、经济、科学、艺术，唯一的贡献就是养生文化，养心，修身，从没想过仰望星空。

据说前些年美国吸食大麻合法化，比起中国的磕药史，简直low的一塌糊涂。从秦始皇求仙丹，到清朝鸦片战争，中国已有两千多年的磕药养生文化。

10.儒家的虚伪。有人假托易中天，说儒家的养心和修身都是虚伪的，嘴上说的是“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其实做的是“穷则摇尾乞怜，达则为非作歹”。

11.雪天的游戏。小时候，雪天的游戏很好玩儿。打雪仗，有时候打急眼了，就抓住对方的棉袄领子，直接往脖子里灌雪。滚雪球，雪不要太厚，要粘粘的，越滚雪球越大，直到推不动了才停下。堆雪人，大雪球做身体，小雪球做脑袋，捡来黑石子做眼睛。

12.炊烟是妈妈的召唤。疯玩的小孩感觉饿了，从前没有手机通讯，村里袅袅升起的炊烟，就是妈妈的召唤，孩子，该回家吃饭啦。一锅白菜汤，一圈大饼子，一碗酱缸咸菜，填饱空空的肚子，慰劳艰辛的日子。

13.清静的雪。下雪天，小孩玩雪，大人喝酒，才是真实的快乐，勤奋学习和辛苦劳动都没啥意思，安享岁月静好就足够。《红楼梦》最后说，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大概就是说终生忙忙碌碌，到头来只不过是一场空。

14.冬天的记忆。五十年前的冬天很冷，把记忆凝固成一本相册，一页页冰天雪地的影像，现在翻起来感觉很暖。

孔子夏天的时候在河边溜达，感叹人生苦短，时间就像河水一样流过。假如孔子冬天的时候在河边溜达，会有啥感想呢，快乐如河面的冰雪，在眼前驻留，烦恼似冰下的河水，悄悄流走。

明朝非主流学者张岱说：冰雪可让食物保鲜，冰雪可使来年的庄稼丰收，人也可借助这种“冰雪之气”养生。

从古至今，很多人苦苦思考人活着的意义。往大了说，从宇宙的视角，人只不过是大千世界的一粒微尘，无论干什么都没啥意义。往小了说，从一个人的视角，能在平淡的日子里，找到一点儿乐子，就算挺有意义了。

摄影，文字：韩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