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灯火

古月

图、文｜胡宝珍

朗读｜浩海（男声）

朗读｜杜若（女声）

　　自从乔迁到十里江湾，鹿溪公园、望山公园便成了我家的后花园。打开窗，满目的绿色恣意铺展，如一个活泼泼的孩童敞开胸怀招引着你，因着这份热情，喜欢宅家的我也变勤快了，每天晚饭后的散步自然而然成了一种习惯。

【蓝天白云下溪水如镜绿草如茵】

　　出门散步的便利使得母亲再也没有理由拒绝来城里与我同住了。华灯初上，灯光微熏，与母亲同行在公园的小道上，月光丰腴而饱满，空气中处处流动着夜的体香。许是入秋的缘故，夏夜里人群熙攘的江滨跑道此时行人寥寥。我恰喜欢这样不被打扰的宁静，母亲也是。走过红色方砖铺就的小道，来到了鹿溪北岸，潺潺的流水伴随着秋虫的低吟，来自民间的“歌唱家”在溪边偌大的空地上陆续粉墨登场，那歌声或温婉或豪迈，丝丝缕缕随着晚风飘向公园的每个角落，荡在人们的心窝。偶有鱼儿“扑通”一声跃出水面，又很快潜入水底，荡起一阵阵涟漪，灯光辉映下像洒了一地的记忆碎片——

那可是小时候与我们一起嬉戏过的小鱼儿，它们长大了吗？

恍然间，那个头扎麻花辫，身穿花裙子的小女孩背着小竹篓晃悠悠地走来了——儿时的我们每逢暑假，就会约上几个小伙伴走上几公里路到这里挖河蚬、找田螺。也不知怎样习得的好水性，常常一个猛子就扎到了溪对岸。对这里的溪水深浅也了然于心，总能找到几处清澈见底的浅滩，边玩水边挖着藏在溪水里的“宝藏”。那拇指大小的河蚬子、背着壳的田螺，被我们从沙子底下翻出来，一扬手就掉进了小背篓里。偶有调皮的小鱼儿过来亲亲你的小脚丫，挠痒痒似的舒服极了。直至太阳偏西，我们一个个盆满钵满才肯回家去。没有空调的暑天，鹿溪成了我们避暑的好去处。清凉的溪水、干净的泥沙使得这里的河蚬分外肥美，成了我们餐桌上的“山珍海味”，鹿溪承包了我们童年的欢乐，是真真正正哺育我们长大的“母亲”。

【夜幕初临鹿溪温婉动人彼岸灯火通明】

　　“坐一会儿吧！”母亲说。我回过神来，在溪边的草地上寻了一张长椅与母亲并肩而坐。沁凉的露珠洗净了草木身上的尘埃，花草在华灯下愈显水灵；蟋蟀、纺织娘和着轻柔的晚风浅唱低吟，歌声不似夏日里那般高亢昂扬，倒是多了几分缱绻缠绵。平整绵软的草坪应该是刚刚修剪过的，成堆成堆的小草垛散发出淡淡的草香来。“像是稻田里的味道！”母亲忍不住深吸一口气，“真好闻哪！”母亲一辈子都在与土地打交道，于她而言，大地母亲的体香胜过世间任何香水味道。

清风徐徐带着一丝清凉拂过脸庞，“你冷吗？”我们几乎同时问对方，然后不约而同地摇头，目光眺向了彼岸。夜色渐浓，灯光却显得明亮了些。影影绰绰中，南岸边、山脚下静默的楼房隐约可见。

“妈，你看，那应该是外婆家……”我指着对岸一处自建楼群说道。母亲循着我手指的方向努力眺望，环顾四周，再思忖片刻，脸上漾起一丝孩童般的喜悦：“没错，那里是溪南村！变化真大呀，都建高楼了！可惜那老屋已经不在了……”

【新桥正在建设】

　　母亲说的老屋就是外婆的家。母亲生于溪南，外婆育有三儿四女，由于家境窘迫，加上当时交通落后，母亲的兄弟姐妹嫁娶都在本村，只有她，从小被人抱养，而后远嫁。说是远嫁，其实来回也就十公里，但是当时出行的路程用脚步丈量，再加上母亲每天都忙于活计，所以极少回娘家。好不容易赶上逢年过节，却因囊中羞涩不能给外婆带上体面的礼品而让回娘家的脚步变得沉重。记得每次回外婆家，母亲总会背着父亲提前攒下一点钱以尽孝心。外婆却是百般推辞，看着成天被胃病折磨又无钱治病的面黄肌瘦的母亲，她大概能猜出我家的光景。返程时，外婆就会偷偷地将我叫到一旁，将一小叠折得整整齐齐的纸币用布裹得严严实实，郑重地放在我手心，轻轻合上我的小手，一再叮嘱我：“不能让你妈妈知道，等到家了再给你爸爸！”小小年纪的我早已读懂外婆的苦心，心里暗暗发誓，一定好好读书，等将来我有出息了，决不让外婆和母亲再受这种穷苦的煎熬。

天总不遂人愿，在我考上师范的第二年，外婆永远离开了我们。那是我第一次面对亲人的离开。无声的泪水淌湿了母亲的脸庞，因为她没能赶上见外婆最后一面，川流不息的鹿溪水、十公里弯弯绕绕的小路，竟将天人永隔……

【写满故事的老屋】

　　“突突突……”，溪面挖掘机工作的声音将我再次飘飞的思绪拉回，那是鹿溪水闸除险加固工程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近些年，县政府对于鹿溪两岸的道路建设及环境治理深得人心，一下暴雨就河岸塌陷、洪水泛滥的历史已一去不复返了。沿溪而建的公园丰富了民众的娱乐生活，也吸引了开发商在这里兴建楼盘，一面坐拥城市的繁华一面享受田园的清幽，满足了民众对美好生活的需求。居住环境改善了，生活幸福感大大提升。金浦大桥的通车更是让城乡居民的交通出行变得方便快捷。曾经的“天涯”如今已近在咫尺。

‍ “妈，你看，现在路越来越广，桥越建越宽，多方便呀！”我的目光被金浦大桥璀璨的灯光所吸引，“那大桥的建成通车也有你女婿的一份功劳呢！”爱人从事公路桥梁建设工作多年，亲自参与了漳浦公路桥梁建设，亲眼见证了这些年来漳浦的交通巨变。母亲欣慰地微笑着，说：“现在走路很快就能到溪南了，你舅舅舅妈、表哥表姐都在那儿呢！”“嗯，明天，我就带你回去！”母亲欣然答应。之后，是很久很久的沉默，路灯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我知道此刻母亲的内心早已泛起了波澜。

【灯光璀璨的金浦大桥】

　　初秋的天空，星星稀了，可是，仍然很亮，不由得想起了史铁生在《奶奶的星》中所写的一句话“地上少了一个人，天上就多了一颗星”，我偎依在母亲的肩膀上，一如儿时在院子里数星星一般指着天边最亮的那颗问：“妈，你说，那颗星是不是外婆？”母亲哑然失笑，说：“你呀，多大年纪的人了，怎么还像书逸一样天真？”书逸是我的女儿，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

母亲没有正面回答我，我也没有反驳她。我知道自己并不幼稚，并执拗地相信天边那颗最明最亮的星一定是外婆，她正慈祥地露出微笑。夜色温柔地漫过我们，正如外婆轻柔的抚摸。她欣慰着、恬淡着，俯看着此刻夜色中的我们，也看见了彼岸灯火下，她的子孙们正幸福地生活着。

【日益繁茂的银杏树】

　　夜色渐深，风微凉，起身折回。秋风撩起了我的裙摆，吹落了一树树银杏。这些几年前移栽的银杏已长得枝繁叶茂，一片片金黄的银杏叶纷纷扬扬地从树上飘落下来，似一只只起舞的蝴蝶，落地后又像鹅黄的小鸭掌，一摇一摆在地面上写下一行行秋天的诗句。我俯下身捡起几片，回家夹在书页间，我仿佛闻见，我们的日子正如它一样散发着迷人的芳香……

【图片均由作者拍摄于鹿溪公园和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