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言小知识】青海方言词语探源206：溜呱嘴

邱元胜

【溜呱嘴】

有一首小时候在青海地区孩子们中间流传的儿歌，题目是“喜鹊唊唊”。

儿歌曰:

喜鹊喜鹊唊唊唊！

我们家里来亲家。

亲家亲家你坐下，

吃个烟了再说话。

你的丫头：

扫地不扫地，

夹着扫帚一溜屁。

你的丫头：

担水不担水，

站到巷道里溜呱嘴。

你的丫头：

揉面不揉面，

坐在案板上揉沟蛋。

你的丫头：

洗锅不洗锅，

坐在锅头上洗臭脚。

儿歌用青海方言读出是：

喜乔喜乔唊唊唊！

闹们家里来亲家。

亲家亲家你租哈，

吃上个烟了再佛话。

你子丫头：

扫子不扫子，

夹着扫榋一溜屁。

你子丫头：

担非不担非，

赞到航道里溜呱嘴。

你子丫头：

揉面不揉面，

坐在楠板上揉沟蛋。

你子丫头：

洗锅不洗锅，

坐在锅头上洗臭脚。

青海方言语音分为“西宁口音”和“河州口音”，不论平时抄什么口音，在读这则儿歌时，一律用“西宁话”，即“河湟方言”。

　　儿歌里的青海方言略解：

鹊，发音“乔”，如麻乔（麻雀），歇后语有：“乔儿吃大豆～嘴里不来”。

我，发音“闹”。我、峨、熬、俄、奥……多数都发“闹”音。如“闹茶”（熬茶），“闹罗斯”（俄罗斯），“闹运会”（奥运会）。

坐下，“坐”为“租”，“下”是“哈”，有时候读本音“下”。

说，青海方言发并音不是“佛”，而是“fao”音。

的，发音“子”，底、地、弟、敌…皆然。小幽默曰：“我弟弟的箱子的底子是纸的”一句话。除了我读“闹”、是读作“四”外，这句话里的其它字，青海方言只发一个“子”音。“闹子子子子子四子子”

扫地，就成了“扫子”，你的变成“你子”。

扫帚，笤帚，一概叫“扫榋”。

一溜屁，即一溜烟。汽车，奔马飞过扬起的尘土，青海方言说成“汤土”，或“屁”的。

水，发音“非”，俗语云：“茶没盐，“非”（水）一般。人没钱，鬼一般”。

案，还有安、岸、暗、鞍等都发音叫“楠”。

灶台，锅台，青海人叫“锅头”。“锅”发音偏重“谷”。

喜鹊，人们普遍认为是“吉祥鸟”。

大清晨，喜鹊大门口叫喳喳，青海人认为，一定是家里要来亲戚。而且，这个亲戚不是普通的亲戚，可能是“贵客”级亲戚。也就是平常所说的亲戚中的“重要”人物。

　　儿歌中第一、二句:

“喜鹊喜鹊唊唊唊，我们家里来亲家”。

因为喜鹊唊唊叫过后，预示今天家里要来亲戚了。果不其然，今天来的亲戚是亲家（女儿的婆家公公）。

两亲家一见面，主方得先上去问话，满脸堆笑说：“怪不得喜鹊叫给了一早申，端端的亲戚来了，快进快进”。

第二、三句:

“亲家亲家你坐哈，吃上个烟了再说话”。

青海人接人待物的老传统，不论谁来，先得让到上炕上坐。再端上馍馍，倒上熬茶（类似老北京的大碗茶），递上烟。

远路上的亲家来了，那更是得热情款待哩。

此句“吃个烟了再说话”一句，有说“喝口茶了再说话”，“吃口馍馍再说话”，“坐在上炕再说话”等多个说法。

抽烟，吸烟，青海方言里说“吃烟”。吃，在青海方言里有多个意思，比如接吻亲嘴儿，说“吃老虎”。吃烟的“吃”就这个意思。

过去没有纸烟，就把“羊脚把”或玛瑙烟嘴的烟瓶递给客人。

　　旧时人们吃烟，是男人们的独家享受。有年龄限制，一般男孩子娶了媳妇可以吃烟。在这之前，只是偷着吃的。

也有少数女人也吃烟，但只有老年妇女才可以公开吃。比如，我奶奶老了开始抽烟，而且烟瘾蛮大的。

她在世的时候，我去看望，得从亲朋好友同事们那里搜刮“烟票”，凑够十张，买一整条“牡丹”，或“黄金叶”甲级烟。奶奶就高兴得合不拢嘴。

吃烟瓶，叫“打脚把”（本文系列有“羊脚把”一文），按“锅”计，此锅指烟锅。抽纸烟，或自制卷烟，按“棒”计。棍棒之意，烟卷像半截小棒棒。

置办烟瓶烟袋，吃烟，是男人成年并当了老子（为人父）的标志。未成年人，不允许拥有。

吃烟，相互点燃烟锅或烟卷，有一种友谊，认可的寓意，相当于现在的“同一个圈子”。因为，过去有句话说：“烟酒不分家”。一块儿抽烟喝酒，不是一家人胜似一家人。

比如，过去新媳妇娶进村，年轻人们闹洞房，就是让新娘子点燃烟卷。本义就是借点烟，表达相识和认同。

那么，亲家今天干啥来了？

　　从接下来的几句里分析，有两种情况:

一是新媳妇她公公，来到她娘家“你的丫头”告状来了。

二是嫁出去姑娘的阿大，被“传唤”到姑娘的婆家，倾听公婆对他姑娘嫁过来后的行为“控诉”。

接下来，女婿一方的亲家就开说，对“你的丫头”罗列了“四大罪状”:

“罪状”一，耍哒溜势，不干正事。

证据：“你的丫头扫地不扫地，夹着扫榋一溜屁”。

把扫榋当马骑，这样的游戏我小的时候也玩过。这种游戏，一般是7、8岁，或是更小孩子玩的。因为扫帚有个尾巴，骑着跑起来，后面还有尘土，与骑马的“情节”有点相似。

在古代，过年的时候大人小孩都骑扫榋，这是一种古老的习俗，叫“骑竹马”。有去病，驱邪，图吉利的寓意。

说明了一个什么问题呢？

这个“丫头”出嫁时，年龄还很小。不大懂事，贪玩，而且玩的还是小孩子的游戏。如果是十八岁的大姑娘，不可能玩骑扫榋这样的游戏的。

　　“罪状”二，滔滔不绝，毫无遮拦。

证据：“你的丫头担水不担水，站到巷道里溜呱嘴”。

青海民间老歌里唱道：“上河里担水者路遥远，下河里担水者按泥涟……”。

青海大部分地区，是干旱缺水的。我小时候的家乡在黄河边，去河里担水，至少有五六百米的距离。

小姑娘们去黄河里担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河岸边，潮起潮落，十分泥泞，这就是“按泥滩”。

小姑娘去黄河里挑水，不小心滑入河里的事情也时有耳闻。

我小时候每次去挑水，母亲就会下意识地嘱咐一句“河里舀水了小心点”。但有时候防不胜防，有一次去挑水，不慎滑下河，被河水冲了几百米远。即将冲入湍急的河道时，幸亏抓住了河岸上的灌木，才幸免于难。

过去的丫头、小媳妇一般要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担水途中，遇见做同样事的女伴，说说笑笑，东拉西扯地聊天，忘乎所以也在情理之中。

　　虽然是“媳妇”了，但是，尚未成年。谈笑间，忘记了挑水的事儿也有可能。

“溜呱嘴”，在青海方言里指说话语速快，声音高。与北京话里的“侃大山”差不多，还带点油嘴滑舌。

“呱”，就是拉呱，即聊天，唠嗑，拉家常，青海人叫“喧板”。

“呱”，还有一个意思是“傻”，青海方言里有“呱呱冒失”的成语。

“呱”是象声词，“口”加“瓜”，表示婴儿滚来滚去的啼哭声。

字义拓展，指人的笑声，如：他高兴得“呱哒哒”地笑个不停。古代，女孩子处处受约束，大声“呱呱”笑，被视为不受规矩。故说“呱呱冒失”，傻而放纵之意。

笑得忘乎所以，笑着呱掉了，就是“笑傻”了。因此，青海方言里把“傻子”，叫“呱子”。如：“傻丫头”，“傻婆娘”，“傻女婿”，叫“呱丫头”，“呱婆娘”，“呱女婿”的。

傻，智力障碍，也叫“㤘势”。㤘，是变硬的意思。如，生命结束，人变成僵尸，青海方言说人“㤘”了。势，指体态，姿势。㤘势，就像木头人一样，不会思维，不能变通。

　　青海人说人傻，往往两个词并用，叫“㤘势呱子”。

溜呱，由“溜瓜”演变而来。青海方言里的“溜”，有逃离，顺应，重复，光滑，游走等义。事情做完，再捋一捋，也是“溜”。

“溜瓜”，即把剩余的瓜瓤再啃一啃，不至于有浪费，叫溜溜瓜皮。

后来，“溜瓜皮”变成了馋猫，吃别人牙把的代名词。

小的时候生活困难，一年也吃不到一次西瓜，一次也就吃一丫儿。爷爷奶奶吃过的西瓜，总是留一点红瓤瓤。几个孙子就抢着再吃，即把西瓜瓤吃完，啃那瓤少的瓜皮，就是“溜瓜皮”的范式。

爷爷奶奶也是蛮有心思的，知道孙子们会“溜瓜皮”，却不说破。就用刀割着吃，有意识地留下一点。

“溜瓜皮”的“溜”，光滑，快速之意。瓜里有水分，非常光滑，没有阻挡。放到嘴里来回滑动，就是“溜”。与溜须拍马的“溜”是同义。歇后语：脚踩西瓜皮～溜之大吉”也这个意思。

再后来，“溜瓜皮”变成“溜瓜嘴”，词义偏向对“嘴”的批评。意思是那张嘴，只配啃瓜皮。

　　再演变，就成溜呱嘴，用来形容语速快，滔滔不绝。寓意没有教养，不收敛的行为举止，是贬义词。

如：在过去的青海，女孩子大大咧咧，毫不掩饰，缺乏文静。就会被冠上一个“呱呱”或“傻傻”的“妖名”（外号），姓张叫“张呱呱”，姓马叫“马傻傻”。男孩“呱”，却不这么起外号，直接叫“㤘势保”。

溜呱嘴，还指光说不做，油嘴滑舌，侃侃而谈等等。如：别光溜呱嘴，拿出点实际行动来。

这个词，在别的地方也有，据说，东北的二人转里的顺口溜，就叫“溜呱嘴”，是一种戏曲表演形式。但与青海方言里的“溜呱嘴”，完全不一样的词义。

“罪状”三，好歹不分，没有章法。

证据：“你的丫头揉面不揉面，坐在案板上揉勾蛋”。

“沟蛋”，即屁股蛋。臀部，青海方言叫“沟子”，北方方言里大多数都这个叫法。

当了“媳妇”，就得洗衣服做饭，一大堆的家务事。旧时的小媳妇，这就这么一天望一天，一年往一年的熬，熬到自己做了婆婆，就可以轻松一点。这就叫“多年的媳妇熬成婆”。

　　过去，厨房的案板，人们看作神圣，不得有半点蔑视。“沟蛋”，臀部，为下身，视为不洁，污秽。坐在案板上，就是逆天。尤其是女人坐在案板上，那就是大罪一桩。

“罪状”四，胡作非为，不受规矩。

证据：“你的丫头洗锅不洗锅，坐在锅头上洗臭脚”。

锅头，即锅台，灶台。

洗锅，指全家人吃完饭了，媳妇要收拾厨房，青海人说洗锅抹碗，打折灶火。并非只洗一下锅。把全面清理厨房卫生叫“洗锅”。

这位“小媳妇”由于年纪尚小，特别爱玩，洗锅时得蹲到锅头上，要不够不着。

不过，锅里洗脚，再无知的人也不会干。

估摸着蹲在锅头上洗锅，不小心掉进去了。索性直接洗个脚，可能是小丫头正在使性子，让婆婆给看见了。

儿歌里的“丫头”，一会儿坐在案板上，一会儿又坐在锅台上，骑着扫榋玩，担水去了溜呱嘴……等等这些描述，让人感觉就是一个未成年的“黄毛丫头”的做派。

　　过去的婚姻就这样，女孩十三，男孩十五岁，还是虚岁，就可以成婚。遇到兵荒马乱，连年纪大小都顾不得了。有的，幼儿时期就已经“许配”过去了，叫娃娃亲，童养媳。

朗读着这样一首儿歌，笑过以后会是一种什么心情呢？

那么大点“丫头”，嫁出去整天扫地、担水，做饭，洗锅……，够累的了吧！还得不到婆家人的认可和理解，去娘家告黑状。

这种“告状”，实际上是奚落娘家“教女无方”，蔑视女方家家教不好。但，丫头嫁出去，如泼出去的水。女方家人就扳不上“上风头”了，任凭婆家百般贬损，只能忍气吞声。不高兴时，背地哇势里骂几句解解恨。

这个儿歌故事肯定是瞎编的，孩子们念这个有什么意思呢！

第一，男孩子们奚落丫头们，现在癫狂任性，将来有一天就会遭受这些。

第二，告诫女孩子，得加油练针线茶饭，各种女红活儿。嫁过去，啪啪啪地展示几下，就把婆家人给振住了，不但不受气，还像《红楼梦》里的凤姐一样，早早成家庭大拿。

从言谈举止中，可以看出一个人的修养。管住嘴，就是是谨言慎行。如果变成一个“溜呱嘴”，那一定会导致祸害，这就叫“祸从口出”。

作者简介：

邱元胜，青海省共和县人，上世纪六十几年代生，退休干部。

青海省作家协会会员，青海省书法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美术家协会会员，青海省硬笔书法家协会会员。

海南州作家协会会员，原海南州书画家协会主席，海南州摄影家协会会员。